“咳咳...都說慧恩禪師心懷蒼生,慈悲為懷,沒想到...出手也是這般狠戾無情...”


    慧恩雖已年邁,卻頗為魁梧,秋盈盈被那鐵臂牢牢擒住脖頸,離地數尺,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如今就連說話都是艱難。而那慧恩顯然不願給她還手的餘地,那如同鷹爪一般堅硬的手掌還在收緊,秋盈盈兀自掙紮,宛如一隻被攫取命門的柔弱獵物,不論她如何伸出蔥指扒欲要扒開那鋼鐵般的手指,卻是徒勞無功。


    “聽說你唱曲兒乃是天下一絕,不知今日過後,美人玉葬香埋,永昭人會不會因為失去這副天籟般的歌喉而捶胸頓足?”


    “永昭....當然不會因為失去一個亡國奴的歌聲而傷懷,卻不知...咳咳...老禪師如此英雄人物,會否替奴家惋惜一二?”秋盈盈眼前忽明忽暗,瀕死的窒息感如同潮水撲麵而來,可她卻輕輕將手搭在那青筋暴起的鐵臂之上,柔聲嬌笑道,“老英雄...真是...好大的力氣。奴家都要...喘不過氣了......”


    “嗬。天下一絕的妓子非但生了一副好歌喉,也生了一條靈巧的舌頭。拿去下酒,怕是正夠添補。”


    似是有意要予她道盡遺言的機會,慧恩並未第一時間將秋盈盈的頸骨捏碎。雖然麵對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青樓女子,他自然有這樣的實力。這一刻,他不再是受人愛戴的老禪師慧恩,卻仿若多年前那個狠戾無情的刀客陸離,非要眼睜睜地看著獵物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流幹最後一滴血才算盡興。


    “咳咳......英雄如此身份,與奴家...一個可憐女子計較,未免有失體麵...”秋盈盈那如玉的小臉漲紅一片,雙眼更是泛起血絲,她正於生與死的邊界徘徊,從未有一刻像如今這般狼狽。隻是她知曉,對方這樣的殺人魔頭,往往並非享受死亡的一瞬,他們所求的,不過是這漫長的折磨。


    正因如此,她才一麵笑著,一麵奮力作出掙紮的模樣。那鐵掌雖然鉗製著她,卻並未再收緊,這表明一切仍有迴旋的餘地。


    “奴家自幼失了娘親,輾轉青樓,也非奴家所願。倘若...英雄當真看見奴家的過往,就該曉得......如奴家這般小人物,生來就是案上魚肉罷了...”


    秋盈盈說著,不知是窒息還是動容,眼中泛起淚光。


    “奴家為南海秋家賣命七年,為的隻是想重獲自由,迴到爹爹身邊...說來...倘若爹爹還在世,也如老英雄這般...高大偉岸呢...”


    她話音未落,脖頸上的鉗製猛地一鬆,她嬌軀一軟,登時被丟到地上。而這點疼痛自然比不上方才鬼門關外走一圈來得可怖,秋盈盈自知對方卸力,連忙撫著玉頸大口喘息,似是離岸瀕死的遊魚。


    秋盈盈明白,不知是哪句話令對方悅然,這殺人魔終於肯放自己一馬。


    “哼。”


    但見那慧恩冷冷一笑,將她擲於一邊,竟轉身盤坐。秋盈盈方獲生機,自然也不會再上前去討嫌。半晌,待秋盈盈稍顯平複,隻聽那慧恩說道:


    “眾生皆苦,這六道苦境之中困著耽溺舊夢的膽小鬼,困著正邪兩念的異域僧侶,困著愚蠢至極的失魂人,也困著嗜殺成性的盜匪狂徒……”


    秋盈盈聽著,心念一動。原來那兩人也正在其間?若是能得曾不悔相助……她心中盤算又多了幾分。


    “還有一個淪落煙花之地的秋家人?那麽你來這佛窟之中,是想要什麽?”


    秋盈盈倒真是冤枉得很,她哪知這佛窟深處暗藏如此殺機?倘若再給她一次機會,倒是寧願被那官兵察覺,也要勸那曾不悔拚著性命殺出一條血路才好。


    但如今對方發問,她自然不敢搪塞。思忖半晌,她隻得謹言道:“謝老英雄高抬貴手,饒過奴家失禮之舉。老英雄垂問,奴家自是不敢隱瞞。您有所不知,當日您離去後,廟中忽而來了一夥官兵。奴家如今戴罪之身,正怕與其對上,於是便隻得匆忙逃入這佛窟之中...奴家本無意擾亂老英雄您的計劃,如今來此,實乃無奈之舉。還望老英雄明鑒!”


    “官兵?”慧恩老眸微動。


    秋盈盈似是心有餘悸道:“是啊,那時聽他們說話間,似是在找什麽歪嘴和尚。彼時不知道老英雄威名,如今聯想,許是...”


    “一群酒囊飯袋,不足為懼。”慧恩闔目嗤笑一聲,伸出自己枯朽的右臂,“老衲身中劇毒,時日無多。就算那群官兵能將此處翻個底朝天,也不過是帶迴去一具屍首交差而已。”


    秋盈盈想是自己言語有了成效,竟使得這老僧同她推心置腹起來,於是趕忙問道:


    “老英雄竟是中毒了?怎會如此...”


    “看到那三途花海中喪失人智的怪物了麽?在中州,他們為三途花取了一個名字,叫作池中物。凡庸渺小,碌碌無為。你看,多適合那些自甘於苦境中墮落的人們?你該記得老衲那徒弟道遠,其實他並非誤信術士,隻是見老衲日日於禪房研藥,誤以為此間有什麽精進功法的靈丹妙藥,才偷去服用。這藥,老衲本打算用在自己身上,卻沒想到陰差陽錯,造就了如此怪物。”


    “——待老衲發覺這毒素竟有傳染之效時,那身染疫病的難民與難僧自然無一幸免,即便老衲未將他們帶來此處,藥力發作,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說到底,都是貪婪使然。每個被困於佛窟的人,都帶著自己的惡業。此故,這六道苦境也未曾冤枉過誰。”


    秋盈盈心中暗恨,此人心智已非常人,再同他說什麽軟言軟語,恐怕都不過是隔靴搔癢。


    末了,慧恩淡淡道:“你也不必在此假模假樣。即便老衲坐化於此,你們也是出不去的。當年這佛窟乃是吾師主持修建,其中諸多機關,如今也隻有老衲一人知曉。你們闖入此境不久,佛窟各處斷龍石早已盡數落下。你們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再無一人能從此間出去。”


    秋盈盈心說不好,難怪這老魔頭態度忽然有所鬆動,他此番恐怕抱著死誌而來。


    非但要死,還要拉上此處所有人與他陪葬!


    秋盈盈向來惜命,自是第一個不答應。隻是此時她勢單力薄,還要待那幾人前來,再徐徐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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