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梅晏清輕笑了一聲,“陳莊主,你是個聰明的,把你的發妻關在那喂養猛獸的鐵籠子裏,倒瞞過了本門主。本門主是著實沒想到啊,你饒是讓她每日如同畜牲一般活著,也不願交出她來。虧本門主還派人把這恨水山莊裏裏外外搜過一遍。現在看來,本門主那些個手下,也得來給你們陪葬。”


    他說“你們”,陳歡頓時麵上有些萎頓。他本意是完成對方交代的事情,設計擒住這一批人以換取解藥。誰知這何一眉竟然找上門來。他不可暴露,隻得把他們皆關在牢裏,本想著徐徐圖之,找機會將何一眉放了,卻沒料到梅宴清竟然來得如此之快。


    又或者,他一直在暗處監視著自己,稍有風吹草動便要將自己除之後快。


    也是,那時在烈刀門,他寧死也不願在酒中下毒。如今態度驟然轉變,對方自然不願輕易相信於他。


    就算他日前已經捉了一批人送予他們。


    “嗬嗬……”陳夫人冷冽嘲笑,“殺吧殺吧,最好全都殺了。你這萬壽魔宮不過一群酒囊飯袋,沒什麽稀奇的。”她這般形容又兼之這般語氣,竟真有些癲狂之態。


    知道這是激將法,梅晏清倒也不惱,連連點著頭:“是該殺。”如此輕巧,倒也不在意這些為他賣命之人,叫對方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隻聽他話鋒一轉,說道:“不過陳夫人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他站起身來,搖了搖折扇。


    “你什麽意思?”


    “嗯?陳夫人好似還不知情。”梅晏清把目光投向了陳歡。


    陳歡身子一震,看向了她,隻對上一雙滿是疑惑的眼睛。他無法說出一點真相,隻得道:“惜霜,聽話,你且離開。我料理了此事,就與你會合。”他沉聲道,竟真當一屋子的人都不在似的。


    沈惜霜皺了皺眉。陳歡鮮少對她如此強硬,於是她狐疑問道:“陳歡,你究竟瞞了我什麽?!”


    她聽別人說,自己的夫君出賣了烈刀門,使得烈刀門慘遭屠戮。她不信,陳歡分明如此庇護身為烈刀門同黨的自己,又怎麽會做了魔宮走狗?可眼前的一切,倒叫她愈發看不分明。一開始她尚且明白,陳歡是出於無奈自保,可如今竟然對他的兄弟何一眉趕盡殺絕。若不是她及時趕到,何一眉已然是他劍下亡魂。


    難道,這一切真的是陳歡所為?


    陳歡此人喜胡吹亂嗙,誇誇其談,實際上並無本事。自己年少氣盛,不顧兄長阻攔,又婉拒愛慕自己的大師兄,執意嫁給陳歡。相處後發覺所托非人,但木已成舟,索性得過且過。好在陳歡安守本分,兩人一同經營這恨水山莊,倒是沒什麽錯處,最多便是陳歡一直不得兄長好顏色罷了。


    可她也知道,兄長最是疼惜自己,因此愛屋及烏,對於陳歡並無反感。兄長有一至交何一眉,大家皆是江湖中人,時常把酒言歡,欄杆拍遍,一來二去,索性兄弟相稱,那時男人們抒發意氣,針砭時弊,她添酒在側,妙語連連,想來也真是段好時光。隻可惜男兒誌在四方,幾人中最為灑脫恣意的何一眉還是拜別幾人,縱遊江湖。因父母過世,兄長接掌烈刀門。而恨水山莊因著南方四大鏢局的日益壯大,不得不擇一依附。可陳歡哪裏是肯趨炎附勢之人,倔強地苦苦支撐。隻有她在北方烈刀門與南方勢力之間幾番斡旋,這才讓恨水山莊得以站穩腳跟。


    誰知好景不長,日前兄長突然稱病,陳歡陪她迴烈刀門探望。兄長稱不過是風寒,還與陳歡飲酒夜談。第二日,陳歡稱有事先行離開,而兄長卻突然死在屋中。魔宮侵襲,此時烈刀門群龍無首,亂作一團,大師兄獨木難支,眼見著烈刀門被滅,她隻得帶著重傷的大師兄前往夫家避難。彼時魔宮之手已然伸來,為免被發現,她不得已跳入獸籠,裝作瘋獸,這才免於暴露。不知道陳歡用了什麽法子取得魔宮的信任,他們便未曾追查自己與大師兄的蹤跡。江湖上皆傳言是陳歡所為,否則以她兄長這般功夫,倒也不至於讓烈刀門毀於一夕。


    陳歡還未曾開口,這梅晏清便坐不住了,他有些不耐煩地說道:“陳歡,還不動手?”


    “門主,你不是說,可以留我恨水山莊上下一條活路,如今怎能說話不算數?”


    “本門主是說過,可沒把烈刀門的人算在其內。陳歡,本門主親自下令屠了烈刀門,你也算是參與其中,功不可沒。你包庇烈刀門餘孽,是對宮主不忠。不殺你就算不錯了,你卻還想來談條件?”


    “什麽?!”


    “果然是你!”


    屋子裏,沈惜霜,何一眉齊聲驚叫,一個是不敢置信,一個是怒不可遏。


    沈惜霜心頭一痛,頓時嘔出一口血來,如此種種,她早該明了,可卻還顧著夫妻情分,妄想對方並非如此。她慘聲道:“陳歡,我與師兄困於獸籠,眼看著師兄日日毒發,我卻無能為力,每天隻能躲在獸籠裏苟且偷生,你是不是看了個盡興?!兄長待你不薄,烈刀門上下皆視你為兄弟姊妹,你為何要如此對我們?!說啊!為什麽?!”她急火攻心,突然從口中噴出一股鮮血,頓時氣息萎頓,倒了下去。


    陳歡一把接住了她。誰知身後梅晏清不知怎的突然將紙扇擲來,正中陳歡後心。他武功底子本就不高,哪能承受得住這一擊,雙腿一軟,頃刻就麵色灰白,抱著沈惜霜跌在了地上。哪知梅晏清目睹了一出如此戲碼,突然煩躁不已,索性自己親自出手將他們全都殺了,圖個清靜。折扇在空中打了個旋,又迴到了他手中,他再一拋出,這一次,直指何一眉道門麵。


    何一眉本就是強弩之末,更是再難逃開這一擊,索性閉上眼睛等死。


    霎時間隻聽到“鏘”地一聲,一陣劍風襲來,麵上生痛。他強忍著疼痛睜開眼睛——


    “銀針為令,你可要給本姑娘撐好了!”一道輕盈的白色倩影從一旁閃過,隨即傳來一聲清冽的嬌喝。


    眾人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之時,隻覺心神一凜,一位身穿白衣的妙齡少女將倒在地上的這對怨侶扶了起來。這少女麵容姣好,膚若瓊脂,一雙杏目熠熠生輝,靈動無雙。雖然身上白衣染塵,卻難掩她那清麗脫俗的風姿。她隨手一揮,滿室皆是藥粉清香,就連身上這功力阻塞之感都好了些許似的。


    此番不可謂不是在閻王手底下救人,出手之人提著一把劍,劍身上映著兩個字,“青山”,筆力蒼勁,沉雄古拙。劍的主人雖形容稀鬆平常,朗眉星目中透著一股懶散,可隨著他握住長劍,那股慵懶便煙消雲散,一襲青衣愈發襯得他風骨俊逸,神采清朗。方才便是這把劍在千鈞一發之際,在這奪命紙扇之下將何一眉救了下來。


    好一對璧人!


    隻怪這兩人一直避於角落,倒讓人難以察覺。此時出手,才看出他二人氣度出塵,如同神仙下凡,讓眾人心中生出一股希望來。


    梅晏清探手一抽,那將要落地的紙扇便又迴到他的手中。


    “有意思。”他不怒反笑,“閣下是?”


    沒想到在這群窩囊廢中也有不俗之輩,倒是他看走了眼。


    “浮名虛譽,不足道也。”顧見春也不急著出手,隻是憑空挽了個劍花,將劍負於身後。“閣下才是,問別人名姓之前,不先自報家門麽?”此話既出,甚是狂妄,他本不敵對方,此刻便是有意逗引對方做口舌之爭,隻求能為趙青木拖些時間。


    “嗬嗬嗬。”梅晏清低笑了一聲,搖了搖扇子,雖然看破了他的小伎倆,卻不甚在意,真與他說起話來,“在下名姓,閣下還是不問為好。”


    “怎麽?難不成知道閣下真名的都死了?”


    “那倒不是。”他搖搖頭,“人們說在下的名字會帶來災厄。比起真名,在下更希望閣下稱唿我‘風門門主’。”


    “風林火山四大門,能見風林兩位門主,真是榮幸。”顧見春突兀地笑了一聲,也不知是慶幸還是嘲弄之意。


    “原來如此,黛城之事閣下也參與了。”梅晏清了然。


    “確是。不知林門主無恙否?”


    這話倒是問得刻意。誰都知道梅晏清將林門門主帶迴去之時,他已在南宮莊主的劍下奄奄一息,隻剩下一口氣了。就算救迴來,他武功已廢,身份暴露,對萬壽宮而言也再無價值。


    “哼哼…”梅晏清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突然又笑了笑,一雙桃花目瀲灩成春,他本就男生女相,此時竟有一股女兒姿態。可惜在場的人都知道這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誰也生不出什麽憐愛之心。“那就不勞閣下費心了。”


    兩人一番試探,倒也誰都沒落下風。正在此時,一旁的趙青木突然說了句,“你不能睡!趁她還有一口氣,幫我運功護她心脈,切莫讓她血液凝滯!”


    ——是對陳歡所說。


    她此時已經掏出玉盒,將銀針接連刺入陳歡幾處大穴。此時陳歡被她喂了一顆救急丹藥,已經恢複了一些氣色,可還是神色懨懨,昏昏欲睡。情急之下,趙青木隻得再加幾根銀針,自己還需要他幫忙,可不能讓他就這樣睡著。一旁的何一眉見狀,連忙勉力爬起來:“我也來!”


    隻見她不答話,將沈惜霜扶起,就推了過去。兩隻大掌貼在她的背後運功,這才使她沒有立刻斷了生息。


    她將身上的瓶瓶罐罐都倒了出來,也不管丹藥幾何,一股腦地盡數灌進沈惜霜嘴中。“咳咳咳......”沈惜霜竟咳了幾聲,想來是功力與藥物生效,她麵上恢複了一些紅潤。趙青木臉色未變,麵沉如水,迅速在她身上密密麻麻落下針來。


    “好手法。”看著這小姑娘年紀輕輕,就能沉著下針,梅晏清笑了笑,“不過想從萬壽宮手下救人,未免誇大了。”話音未落,他紙扇一揮,地上枯草頓時疾飛而起,幾人臉上疼痛莫名,卻無法分心。顧見春手中長劍淩空抖了幾下,才消解了這股氣勁,借助的正是那“東風吹雨”的化勁之力。


    略一交手,便知對方三分底細。梅晏清搖了搖頭,“百招之內,閣下必輸無疑。何必苦苦掙紮?”


    顧見春不言,既已交手,自知不敵,於是率先出劍。對方輕鬆擋下一擊,兩人這便纏鬥開來。說是纏鬥,不如說是碾壓與被碾壓。這位風門門主,可是與當世劍術高手南宮孤舟打的有來有迴。雖然他不在場,不知其中細節,可也知道以南宮孤舟的實力,絕非他施計暗算就能全身而退的。他一擊不中,分明劍刃落在扇骨上,卻如同玄鐵相擊,鈍震不已。對方亦沒有手下留情,折扇盤著他的劍鋒打了個旋,便將扇麵一錯,扇尖如同利刃滑向自己的麵前。


    他連忙抽劍後撤,這扇子卻不依不饒,沒能旋到他麵前,就被他一手折返,疾衝脖頸。還未過幾招便被對方近身,實乃大忌,眼看著這鋒利的扇尖已經劃斷鬢邊一縷頭發,他手腕一錯,以劍身堪堪擋住這來勢洶洶的紙扇。


    隻聽“叮”地一聲,兵器相交,手腕酥麻,曉得這是對方將真氣灌注於扇中所致。他不敢停留,因為對方不及他喘息,下一殺招已經飛旋而至。他隻得迴身避開,可還是被對方手中折扇追上,生生劃破衣袖,他手腕帶動扇麵,上下翻飛,有如神助,頃刻間,顧見春身上已經多了十幾道紙扇劃破的傷口。


    方才那氣定神閑已經消散,如今倒是多了幾分狼狽。單作為對手而言,對方實在是難以戰勝。不過好在方才趙青木已經同他商量了一出計策。待她飛針以示,即可脫身。


    他退開數丈,終是落到了趙青木等人的麵前,他以劍支止身,這才喘了一口氣。此時正是緊要之時,趙青木雖知他受傷,卻有心無力,素手不停,以針渡毒。


    “諸位豪傑,既然恢複了功力,我們就拚上一拚,一起逃出去,好過任人宰割。”他朗聲開口。眾人這才發現,自己的功力像是恢複了幾分,於是紛紛掏出武器。


    梅晏清這才想通,於是笑了笑,說道:“以香克毒,原來是來去穀中人?”


    知道會被他看穿,趙青木索性不理會他,凝神靜心,已經不知過了多少針,她的手腕都快失去知覺,眼中卻隻牢牢盯著那經脈穴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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