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曹軍還不死心?”


    站在山頂上,


    看著遠處的曹軍,張裕罵了一聲。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龐統看著遠處。


    “換做是我,也會懷疑都督到底……”


    後麵的詞他沒說,


    張裕臉色陰沉,


    這已經是幾天後了。


    這火一直沒滅,


    眾人現在才領軍來到這附近,


    如果沒找到周瑜的屍骨,又怎麽可以宣布死訊?


    但是最大的可能還是屍骨無存,


    想到這張裕心裏就很難受,忍不住大吼一聲。


    “快點找!”


    吼完之後發現自己失態了,


    又低下頭來,道歉了一句。


    眾人都明白他的心態,也沒有人會怪他。


    張裕這次來,帶了一口上好的棺材,


    他特別希望這口棺材用不到。


    如果找不到周瑜的屍骨,


    這棺材裏就隻能裝周瑜送迴來的兜鍪了。


    “找到了,找到了。”


    士兵們上來匯報,


    張裕才來了精神,


    眾人跟著士兵指引,


    就看到十幾具燒焦的屍體環坐在一起,


    似乎是在守護著什麽。


    “把他們小心的移開,


    這些人都要帶迴去安葬。”


    龐統已經明白了些什麽,


    張裕也是慢慢走了上去,


    這十幾具屍體移開以後,土地上明顯有掩埋的痕跡,


    最近有什麽東西被放進去了。


    士兵們動手挖開泥土,


    周瑜的屍體靜謐的躺在裏麵,


    身旁是一張琴。


    張裕這下是真的繃不住了,


    猛的一下跪倒在地,


    他沒有哭,


    隻是心中那種慶幸被擊碎了,


    他多希望周瑜突然走出來。


    “這隻是我的計策罷了。”


    可惜,人生就是這麽殘酷。


    “子茂,先把都督的屍身運出來吧。”


    龐統也是心情低落,


    小聲的和張裕說了一句。


    “對對對,你說的是。”


    張裕直接跳下坑裏,


    輕輕的背起周瑜的屍身,


    上麵的士兵也是小心的接過,


    然後放入棺材之中。


    張裕背著琴爬出坑,


    看著棺材,沉默了很久。


    “我們是不是暫時不要說都督已死?”


    “子茂,都督隻是在詐死罷了。”


    龐統對著張裕努力笑了笑。


    “等到這裏的戰事徹底完結,再公布都督去世的消息,


    至於去世的原因。”


    “受到曹軍降將刺殺,


    中毒不治身亡,


    但是在此之前,用精妙的計謀擊退曹軍。”


    張裕很快接上了龐統的話,


    龐統看著張裕,最後點了點頭。


    “看來子茂什麽都明白了啊。”


    “明白這些事情的代價太大了。”


    張裕抱著懷裏的琴,


    慢慢的唿出一口氣。


    “我有時候倒更希望我什麽都不用思考,


    那樣的日子似乎要過去了呢。”


    龐統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些事情總要習慣,


    我們要接受都督不在的時候。”


    “新的時代啊。”


    張裕懷抱著琴。


    “人總是念舊比較多啊。”


    周瑜的屍首不會留在荊州,


    會被送迴柴桑安葬,


    孫權會親自主持周瑜的葬禮。


    呂蒙接手了荊州的事務,


    而魯肅接任了大都督的職位,


    這些周瑜生前就規劃好了的事情,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從悲痛中走出來的張裕也是緩和了很多,


    他會跟著周瑜的棺材一起迴到柴桑,


    同時他也寫信給蜀中的妻兒,友人們提及此事,


    有些東西必須要和人傾訴,不能憋在心裏。


    張裕不是什麽聖人,


    作為一個穿越者,


    周瑜是他真心敬佩的一個人,


    現在這位老大哥沒了,


    張裕也是真的難受,


    這是僅次於父母親人去世的悲痛。


    戰事平息,周瑜去世的消息也不再隱瞞,


    天下對於這場大戰的結果也是非常震驚,


    尤其是周瑜中毒身亡,


    但是依然運用妙策擊敗曹軍的故事被天下人傳聞,


    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張裕的功勞,


    他砸了重金讓人宣揚這件事情,


    他不會讓都督的名聲受到一點損失。


    而張裕現在也明白周瑜為什麽要弄一出奇怪的刺殺了,


    如果周瑜隻是安然的病逝,


    那就如周瑜自己所說,死的沒有價值,


    他的死要成為江東的進取之心,


    要成為對中原的進取心,


    所以他周瑜必須死在曹軍手上,


    而且還是一種不太妙的方式。


    曹操那邊也是直接接下了這口鍋,


    同時還封賞了那名刺殺周瑜的降將後人,


    大加賞賜。


    天下人雖然都知道周瑜死前大敗曹操,


    但是對於江東的未來也是產生了懷疑,


    這麽一合計,


    曹操占了明麵上的便宜,


    周瑜已經死了,曹魏的心腹大患沒了。


    而江東占了實際上的便宜,


    曹魏主力遭遇重創,數年之內無力南下,


    江東可以用這些時間過渡到“後周瑜時代”。


    總的來說,


    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是各取所需了。


    張裕和龐統護送著周瑜的棺材迴到柴桑,


    孫權早早的就在等候,在他旁邊的是周瑜的長子周循,


    周循十四歲,但是待人處事也已經有了周瑜的風骨,


    張裕看著他,又像是看到了周瑜,


    要不是這場合比較嚴肅,


    張裕都準備偷偷抹一把淚。


    周循紅著眼睛來到了棺材邊,開始引領著棺材前進,


    孫權則是來到了張裕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你了,子茂。”


    “我有什麽辛苦的,


    隻是都督故去,


    吳侯心中想必也是很悲痛吧。”


    張裕心裏對孫權有些埋怨,


    他這幾天尋思也是明白了一個大概,


    周瑜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所以對孫權提出了這個計劃,


    孫權也是答應了周瑜,


    所以才會放心的交兵權出來,


    這是周瑜孫權雙方都同意的事情,


    但是張裕就是感覺心裏不是滋味。


    孫權也聽出了張裕的語氣有些不滿,大致也能猜到為什麽。


    “子茂是對我的決定不滿意嗎?因為我早就知道這件事情,卻沒有告訴你?”


    “……”


    張裕半天沒有說話,然後才點了點頭。


    “您為什麽要都督去犧牲?


    就算他是將死之人,安心的在病榻上結束這一生不好嗎?


    這一次運氣好,我們找迴了都督的屍骨,如果我們運氣不好,一切都燒成灰了呢?


    堂堂的江東大都督要屍骨無存嗎?”


    為了不影響他人,所以兩人都是在角落交流,


    張裕也是死死的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這是公瑾自己的決定,我沒有強迫他。”


    孫權看著張裕,苦笑一聲。


    “我有疑心,但也不代表我是絕情的人。


    我開始並不答應這件事情,是公瑾強烈要求的。


    其實我也沒想到,這結局會這麽轟轟烈烈。”


    孫權看著周瑜的棺材入城,


    有不少士兵都拜倒在地哭泣。


    “你看,公瑾有多麽得人心。


    如果我們突然失去了他會怎麽樣?


    現在這樣的情況才是最好的,


    一切都能夠慢慢的改變。


    江東要擺脫對公瑾的依賴。”


    張裕本來想反駁一句,但是他後來發現孫權說的沒有錯。


    周瑜把所有的責任都扛在肩上,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他的名聲太大,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如果周瑜一直不會死就沒有壞事,可是人誰能不死?


    在這種應該悲傷的場合,張裕突然理解了孫權的苦衷,


    君王的選擇就該以國家利益為重。


    周瑜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製定這個要命的計劃。


    “你和公瑾情意深厚,


    但我可是小時候就是奉他如兄長,


    可不要在我麵前搬弄你的深情。”


    孫權勉強的笑了笑。


    “我失去的東西不比子茂少,


    難過的並不是隻有你一個人。


    你是聰明人,不要感情用事。


    這是公瑾的選擇,你要尊重。”


    孫權和張裕說完這些就跟上了周瑜的棺材,


    他還要親自主持葬禮,並宣讀祭文。


    張裕則是站在原地,有些悵然,


    龐統這個時候走到他的身邊。


    “你和吳侯說了些什麽?讓你這麽黯然?”


    “沒什麽,隻是覺得這世間之事,有時候我不太能理解。”


    張裕低下頭。


    “如果我是將死之人,我會怎麽結束我的一生?”


    “你為什麽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龐統搖搖頭。


    “人還是長命百歲不好嗎?如果能活著看到一統天下,這不才是我們這些人最大的追求嗎?”


    “是啊,都督肯定也想看到一統天下。”


    張裕笑了起來。


    “我會替都督完成這個願望的,僅僅是二分天下還不夠啊。”


    “哼。”


    龐統笑了一聲。


    “都督一定很欣慰,


    不過你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處理好巴蜀的事務吧。


    都督雖然已經盡可能控製住自己的死亡會帶來的後果,


    但是有些影響我們還是要預防的。


    少了一個周公瑾,天下就會認為我們江東弱了半分啊。”


    “他們會發現自己錯了的。”


    張裕認真的看著龐統。


    “都督是因為命不久矣,所以迫不得已用了這麽個計策,


    但是我一直明白一個道理,


    有些事,不必急。”


    “看看你真的有所改變,


    都督的死對你來說這麽嚴重嗎?”


    “能夠為我遮風擋雨的大樹少了一棵,


    你說我還不學聰明一點嗎?”


    張裕拍了拍腦袋。


    “喪事結束我就會迴巴蜀,


    我會想法子打通去關中的道路,


    討伐北方這件事情,我會讓他成為現實的。


    都督未竟的事業,我會一一完成。”


    “可惜你現在不是都督,不然一定會有好戲看啊。”


    “我還是那句話,


    有些事,不必急。”


    周瑜的喪事定在三日後,


    本著入土為安的原則,早早行事,


    畢竟也不能一直讓周瑜的棺材放在外麵。


    不過因為有提前的通知,所以大部分的人還是早早的到位了。


    來不及趕到的人會陸續前來拜祭,


    已經到來的人則是都身穿白衣恭恭敬敬的。


    孫權在周瑜的靈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著過去的往事,


    張裕一時也不能確定他到底是不是真情流露,


    他倒也不是懷疑孫權虛偽,


    隻是曆史上的孫權確實不是什麽深情的人,


    從他對待周瑜和孫策的後代就能明白很多事情,


    不過現在這幅場景,


    應該不是作偽,


    孫權對於周瑜應該也還是有一定的感情,


    如果有自己的幫襯,想必周瑜的後人也能得到完美的對待。


    周循和孫權的女兒有婚約,


    不過周循曆史上早逝,


    自己要想方設法的保證這孩子的健康啊,


    一個有周瑜風骨的孩子,怎麽能這麽輕易逝去?


    等到孫權宣讀祭文結束,


    張裕恭敬的上了一炷香以後,就立刻離開了場地。


    他實在是不習慣這種氛圍,


    十四歲的周循,一直忍著沒有哭出來,這讓他覺得有些心酸。


    走出大廳,


    張裕也是見到了很久沒有見到的叔父,


    張允看著他也是和藹一笑。


    “子茂看起來壯實了不少。”


    “叔父。”


    張裕笑了起來。


    “您身子骨壯實,我才高興,


    阿溫他在子衡兄手底下做事,


    您也不必擔心他。”


    “我有什麽好擔心他的,他又不上戰場,我擔心的是你。”


    張允拍了拍張裕的肩膀。


    “都督過世,


    這件事情對於你一定打擊頗大吧。”


    “隻是感覺人生命短暫,僅此而已啊。”


    張裕苦笑起來。


    “都督這件事告訴我,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


    叔父你現在每天的五禽戲還在做嗎?”


    “你看我這氣色,像是每天不做的人能有嗎?”


    張允哈哈一笑。


    “神醫說我再活幾年都可以,


    看著你們的孩子長大都不是問題。”


    “有叔父這種心態,自然是能長命百歲。”


    張裕拉著張允來到角落,


    簡單的說了一下他和孫權的爭論,


    張允聽完這話,皺了一下眉頭。


    “你真的這麽問了吳侯。”


    “不然呢?”


    張裕摸著頭。


    “我心裏實在難受啊。”


    “你啊,叫人怎麽放心你。”


    張允沒開口責備張裕。


    “這麽大的人,為什麽還要意氣用事?


    就算你說的沒錯,


    詢問吳侯,你又能得到什麽呢?


    下次注意點吧,


    我不擔心吳侯,


    我是擔心那些魑魅魍魎,


    抓住這個點說你的讒言罷了。


    你年紀輕輕擔任漢中郡守,


    很多人心中懷有不滿,


    我在這為你運作,都受到很多人阻攔。”


    “嗬,


    看來吳侯的妹夫也不是什麽高枕無憂的事情啊。”


    聽到張裕說這話,


    張允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你知道嗎,其實吳侯還有一個大姐,


    隻不過她嫁人很早,


    所以都沒什麽消息了。


    你知道這個姐夫現在在幹嘛?”


    張裕猶豫的看著張允,


    張允才小聲開口。


    “他現在是吳侯的親衛隊長。”


    “叔父想表達什麽?”


    “別浪費吳侯的信任,


    哪怕這是一把雙刃劍,


    這是我能給你的一個簡單建議。”


    張允咳嗽一聲。


    “吳侯的位置會越來越高,


    揣測他的心思也會越來越麻煩,


    珍惜現在吧。”


    張裕猶豫了半天,沒有說話。


    他突然能夠感覺到,


    “後周瑜時代”,


    他的日子不太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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