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燈火如豆,壓根照不亮整間屋子,環境顯得很昏暗。


    一股難以言喻的渾濁氣體撲麵而來,將雷動眼睛都快熏出眼淚。


    又腥又騷又臭,是經年累月男歡女愛後的氣息。


    雷動看到土炕上的褥子上,躺著一具瘦骨嶙峋的男性幹屍,不對,不是屍體,男人還活著,不過唿吸過於微弱,太慘烈了,麵色蠟黃,眼窩深陷,整個一張皺巴巴的皮粘在骨架上。


    男人應該遭遇了雷動所經曆,被麻繩拴狗一樣拴在土炕上,渾身寸絲不掛,甚至連一件短褲都沒有,兩扇肋骨清晰可見,兩條腿還沒竹竿粗。


    這是為了方便那些醜八怪隨時享用嗎?


    “山下女人是老虎,師父誠不我欺也!”


    “我一定要遠離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守護好我的元陽,我彌足珍貴的童子身。”


    男人似是察覺到了雷動闖入,緩緩睜開黃濁眼眸,嘴巴微微開闔間,含糊不清吐字道:“少……少俠,拜托你……”


    ‘唰’的一聲,雷動快速刺出黑纓槍,血紅槍尖直接從男人左太陽穴進,右太陽穴出,貫穿了整個頭顱。


    深紅的人血摻雜著白花花,流淌在枕頭上、褥子上。


    雷動收槍,“不用謝。”


    男人嘴唇艱難蠕動,“你……你娘……”


    黑纓槍唿唿生風,刀劍一般,將男人嘴巴上半部分的腦袋血腥砸斬開來,一分為二。


    “小爺好心幫你解脫,不說聲謝謝也就罷了,還敢問候我娘親?!”


    “師父說的沒錯,這世道當真人心不古呐~”


    一十七座小院,雷動挨個血洗,不管院裏藏著多少人,是男是女,是否孩子。


    月上中天,最後一座小院,雷動踹開緊閉房門。


    這次,他罕見猶豫了。


    因為炕上的被窩裏,睡著一個也就一兩歲大的小男孩。


    男童外表看上去很正常,並非近親相結婚的畸形產物。


    男童熟睡正香,小臉粉嫩嫩肉嘟嘟,睫毛烏黑,濃密而卷翹,猶如瓷娃娃一樣。


    看著男童,雷動便想到了自己。


    若非墨玄哥哥與師父,自己早被冰冷黃土吞噬,骨肉都被泥銷殆盡了。


    神情複雜,握著黑纓槍的手掌一會兒握緊,一會兒又鬆開,最終雷動撂下一句狠話,“小鬼,這是第一次,他日再見,小爺定取你性命!”


    雷動龍行虎步走出院子,旋即繞院一圈,再次從院門進入。


    屋子裏,男童仍在熟睡,雷動高高舉起黑纓槍,便要當武棍揮落下去,將孩子於睡夢中砸死。


    但最後關頭,他還是心軟了,決定將男童生死,交由上天定奪。


    雷動從獸皮內裏摸出一枚銅板。


    天圓地方的銅板,正麵烙印四個小字,雷動認不得,反麵則鐫刻著麥穗還是粟穗,雷動也辨不清。


    “小鬼,小爺我現在拋銅板,若落於地麵的是字,則你死,若麥穗,則還是你死,若這枚銅板立起來,則小爺走!”


    大拇指往上一彈,薄薄銅板於空中迅速翻轉起來,最後落向地麵。


    雷動定睛一瞧,並未立起來。


    “小鬼,下了地府別怪我,要怨就怨老天爺!”


    很快,赤裸上身的雷動扛著黑纓槍走出院子。


    大王莊所有活口盡數死絕,雞犬不留。


    雷動向老村長夫婦那座院子走去,一番殺戮,五髒廟咕咕,他準備犒勞自己一番。


    “虎鞭割下來,給墨玄哥哥留著。”


    剛走到老村長家院門口,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動兒。”


    雷動霍地迴頭,立刻咧開大嘴,齜著雪白牙齒笑道:“墨玄哥哥!你怎麽來了?”


    身寬體胖,格外雄壯高大的豬皇不禁感覺惡心,“動兒,以後還是叫我豬皇叔吧,墨玄哥哥不適合你這個年齡了,本皇快吐了。”


    雷動翻了個白眼,心道小爺我也快吐了。


    “豬皇叔,這一年你是否一直如影隨形,暗中守護動兒左右?”


    “蒼天,我用石頭擦屁股豬皇叔你豈不是……”


    豬皇抬手:“打住,老子剛吃完夜宵。”


    “本皇堂堂周山副山主,豈會浪費偷香竊玉的寶貴時間,守護你這孫子?!”


    “你不配!”


    雷動長舒一口氣,明顯被嚇到了,若是自己山中那些豪邁奔放的舉動都被豬皇一一看在眼裏,告知師父……死了算了。


    “豬皇叔來得正好,動兒給你用鹽巴煮老虎肉。”


    豬皇:“沒時間了,扛上你的獵物,隨本皇迴周山。”


    雷動:“發生什麽事了?師父上西天了?”


    豬皇:“本皇倒是想,覬覦周山山主之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太平要迴來了。”


    雷動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三師兄?!”


    ——


    武貞四年,五月夏。


    清平鎮所有鎮民,除疾風巷鐵匠鋪的韓嬰,靜春學堂的黃倉老道,夏氏食肆的女掌櫃夏小荷外,全體老少在老鎮長的帶領下都到齊了。


    大日高懸天心,夏風烈烈。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威風凜凜的禁衛軍,因新帝尚黑,所以大慶同樣崇黑,禁衛軍的甲胄都是漆黑如墨的,仿佛一支從幽冥黃泉衝殺陽間的修羅軍。


    每名禁衛軍都扛著一杆墨黑色繡金邊旌旗,古道上空好似飄揚著一片片黑雲彩。


    禁衛軍之後,便是豪華帝輦,旁邊一匹雪白寶馬,載著白衣白發,傾城絕色,懷抱小旋風的雪娘,當今大慶國師。


    帝輦之後,一水娉娉嫋嫋、姿容秀麗的宮女,還有諸多太監。


    最後,即是壓陣的禁衛軍。


    小鎮牌坊樓下,站在人群最前頭的雷動遙望那輛帝輦,隻覺口幹舌燥,頭皮發麻。


    至於豬皇,直接無視虎狼之師的禁衛軍,還有太監,看也不看雪娘、小旋風與帝輦一眼。


    故作高深的豬頭臉上,一雙小眼掃過宮女們那一張張宛若百花,爭奇鬥豔、競相盛放的明豔臉蛋。


    “嘿嘿~”


    猥瑣笑聲中,豬皇不禁想起了同道中人的齊慶疾。


    ‘小齊啊小齊,你說你若是晚死個一二百年,該多好!’


    ‘天下絕色,你我盡睡之!’


    ‘小齊,如此之眾的美人兒,本皇一人,吃不消啊!’


    ‘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本皇的極道神腎,還有極道神棍與極道神蛋啊!’


    禁衛軍散開,帝輦就停在離小鎮牌坊樓三十步之距。


    不等太監搬來馬杌,車簾便被一隻修長手掌掀開。


    一身漆黑色繡金邊常服的韓香骨徑直跳下馬車。


    太監還是搬來馬杌,因為帝輦中不止韓香骨一人。


    那是一位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女,天生一張國泰民安的鵝蛋臉,一雙秋水長眸澄澈明亮,肌膚泛著健康的紅潤光澤。


    論美貌,少女比不得那些宮女們,更甭提風華絕代的雪娘,然而這位出身貧苦百姓之家的少女,最後卻成了大慶王朝的第一任皇後。


    不僅大慶滿朝堂公卿不明白,連親近之人雪娘也一腦袋漿糊。


    妻者,關乎著一個男人的後半生,如果說男人是一個家庭的上限,那麽女人,則托住了下限。


    鬥大字不識半個,扁擔倒了都不知一的老百姓,都知道兒媳婦要選溫柔善良、勤儉持家、孝順長輩的,更何況一國皇後。


    滿朝文臣武將幾乎沒一個同意這門親事的,但最終,韓香骨還是力排眾議,選擇了少女。


    當身著鳳衣,頭插寶珠,雍容華貴的少女與負著雙手的韓香骨並肩時,根本用不著太監開口。


    牌坊樓下,全體鎮民頃刻跪伏一片,行三叩九拜大禮,口中高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祝吾皇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祝皇後娘娘玉體無恙,瑞氣縈繞。”


    小鎮居民都知道,靜春學堂曾經的齊夫子是位活神仙。


    後來,齊夫子一位好友也來到小鎮,就隱居鎮外周山,也是一位活神仙。


    神仙座下有四徒,大徒兒聽說也是小鎮孩子,二徒兒是名女子,已經很多年不見了,四徒兒調皮搗蛋,人憎狗嫌。


    這三徒兒,此刻近在咫尺,鎮上不少鎮民都曾見過,可誰也不會想到,這看上去身單體薄,總冷著一張臉,不苟言笑的孩子,四季輪轉後,竟會推翻魏國政權,成了大慶初帝。


    “平身。”


    韓香骨淡淡甩了甩袖子,一眾鎮民戰戰兢兢起身。


    渾身散發著上位者威嚴的韓香骨,將深邃眸光投向豬皇身旁的雷動。


    周山小師弟臉都被嚇白了,趕忙趴下身子,五體投地,虔誠而真摯,高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往日人來人往的青石長街此刻不見人蹤。


    總是人聲鼎沸,食客滿堂的客棧、食肆也關門大吉。


    小鎮居民幾乎家家門窗緊閉,連貓兒狗兒都消失無影。


    禁衛軍將整座清平鎮裏三層外三層包圍,太監、宮女走了一路,終於能於鎮口老槐樹蔭下歇息。


    烏衣巷,陳家小院。


    禁衛軍統領親率幾名心腹守在院門外。


    院內,白袍勝雪的朱九陰坐在梨樹下,韓香骨將略顯拘謹的少女拉到近前,介紹道:“師父,這是婉兒,徐婉兒,百姓之家的女兒,是徒兒的皇後。”


    少女向朱九陰施了個萬福禮,嗓音溫軟如水,“婉兒見過老神仙。”


    韓香骨糾正道:“要叫師父!”


    少女乖乖聽話,改口道:“婉兒見過師父。”


    雷動說三師兄是他的福星,跑去周山登階金剛境去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隻是單純恐懼太平,也不點破。


    豬皇煮了一鍋清熱消暑的綠豆湯,跑去鎮口慰問宮女去了。


    雪娘與小旋風則是帶著徐婉兒參觀小鎮。


    院裏,隻剩師徒二人。


    韓香骨坐在朱九陰身旁,大口咬著窖藏黃梨,“師父,我這次迴來,一來,是還你極道神兵。”


    說著便將懸佩腰間的燭照殘劍解下,遞給朱九陰。


    朱九陰接過,“怎麽,用著不順手嗎?”


    韓香骨:“就是太順手了。”


    “師父,極道神兵雖說殺人不沾因果,可冥冥之中,徒兒卻能感覺到,我的修行路,越來越窄了。”


    “屠城棲霞府二百餘萬條性命,屠城魏都城三百餘萬,徒兒屠了太多城,還有魏國十三州八九成的門閥士族。”


    “徒兒手上的血,傾滄瀾江水也洗不幹淨!”


    “以前,我的修行路雖稱不得陽關大道,卻也算得上坦途,然如今,卻狹窄的仿若獨木橋。”


    “師父,這是上蒼,對我屠戮眾生的懲罰。”


    韓香骨目前境界是陰仙境天人,壽三百至五百載。


    可他一統仙罡的偉大宏願,不是區區三五百年便可以實現的。


    畢竟仙罡太浩瀚了,大慶十三州疆域,放眼仙罡不過彈丸之地。


    韓香骨堅信他可以,但需要時間,大量時間,至少也得是壽千年的陸地神仙。


    他不能再親自殺人了,否則修行路一定會斷裂。


    朱九陰理解,問道:“二呢?”


    韓香骨:“二來,我想請豬皇叔出山。”


    “覆滅魏國政權,屠盡十三州門閥,徒兒掠奪下無盡財寶。”


    “後年,也就是武貞六年春,大慶子民休養生息五年,足矣了,徒兒屆時準備發動新一輪戰爭,我會禦駕親征,進攻大慶東邊的離國。”


    “順利的話,徒兒會在三四年內,拿下離國九州之地。”


    “接著一鼓作氣,進攻大慶南邊坐擁十州之地的清國。”


    “屆時,大慶便是坐擁廣袤三十二州之地的頂尖王朝,堪比仙罡十國。”


    “之後,修養個一二十年,徒兒便要揮師北伐,先斬素國,再斬遲國……”


    “徒兒由衷期望,百年內,能打迴北齊,覆滅武氏皇族政權!”


    “大慶得有雪姨坐鎮,我身邊不能缺少頂尖戰力的絕對心腹,我信不過任何人,最好的人選,也就豬皇叔了。”


    韓香骨沒多留,日薄西山時便離開了。


    帶走了雪娘、小旋風,還有豬皇。


    豬皇臨走時找到朱九陰。


    就是直勾勾盯著朱九陰,一句話也不說。


    朱九陰細長赤瞳微眯,冷聲道:“你想找死嗎?”


    豬皇:“不想。”


    “本皇待在老齊籬笆院,天天睡到日上三竿,賞花賞月爬寡婦牆,何其悠哉!”


    “現在可倒好,你一句話老子就要為你徒兒打生打死。”


    朱九陰:“你到底想說什麽?”


    豬皇:“本皇的寡婦的哀嚎,鑄好了讓蠢鶴給老子送來!”


    霸氣留下這句話,豬皇大跨步走出陳家小院。


    立刻露出猥瑣嘴臉。


    “嘿嘿,我的宮女寶貝們,吃本皇一棍!”


    一個稀疏平常的黃昏,朱九陰幾乎送走全部周山班底。


    有些還會迴來,有些注定再也不會迴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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