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元慶二十六年,五月二十六,夏至,宜嫁娶,忌出行、栽種、破土。


    朝霞初升,掩映山水深深處的大槐村格外靜謐,隻有村口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槐樹下,坐著一位身著黑色勁裝的冷峻青年。


    馬蹄聲遠遠傳來,閉眼沉思的韓香骨緩緩睜開狹長眸子,冷冷望去。


    遠方古道上,塵煙滾滾騰空,目之所及盡頭處的黃煙尚未散去,幾匹踐踏出煙塵的高頭烈馬已馳騁進村。


    七個人,七匹馬,俱是湘繡縣衙署胥吏。


    七人陸續翻身下馬,領頭之人厚實手掌輕握懸佩腰間的刀柄,來到樹蔭下的韓香骨麵前。


    “胡勳呢?”


    大槐村村長由胡勳擔任,這群縣衙胥吏來收稅也是直接找胡勳,耽擱了消遣玩樂的時間,這群大人們已經很不爽了,真要挨家挨戶去催收,則村民們絕免不了一頓拳打腳踢。


    韓香骨坐在樹墩上,雙腿岔開,左手撐著左膝蓋,右手則拄著紅血劍。


    “大槐村今年的稅,不會交。”


    領頭漢子滿臉橫肉,顯得兇神惡煞,“你說什麽?”


    韓香骨:“不僅大槐村,湘繡縣全境百姓今年的稅,都不會交。”


    “也不僅今年的,明年的,後年的,十年後的,一百年後的,都不會交。”


    領頭漢子輕握刀柄的手掌逐漸發力,麵色陰沉道:“你是什麽人?”


    韓香骨漆瞳冰冷道:“點火的人。”


    “我看你是在找死!”


    壓根不用領頭漢子下令,其身後六名胥吏便極為默契將韓香骨團團包圍。


    “哪口糞池的石板沒壓緊,將你給放了出來?胡勳呢?死了嗎?”


    “老子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今兒他娘的也甭管你大槐村的稅究竟是收得上來,還是收不上來,老子都要讓你們這群賤民去服徭役,給皇帝老兒修陵寢去!”


    “老子會向縣太爺請示,親自押解,南下魏都途路遙遠,老子會好好憐惜你們大槐村的少女少婦……”


    胥吏後麵的話突然被噎在喉嚨裏,說不下去了。


    院門被拉開,或是被推開的,不堪重負的‘嘎吱’聲連綿不絕,響徹一片。


    胡家二進大宅院的院門被推開,胡勳領著自家兩兒一女,還有一十四個幹兒子幹女兒走了出來。


    大槐村家家戶戶全都出來了,村民們有的扛著鋤頭,有的手持斧頭,還有拿著菜刀的、鐮刀的。


    領頭漢子也顧不得韓香骨了,‘鏘’的一聲,鋼刀出鞘,雪亮刀鋒直麵步伐雖緩,卻堅定不移的村民們。


    “站住!都給我站住!老子可是縣衙胥吏,你們這群賤民,想造反嗎?!”


    ‘鏘鏘’其餘六名胥吏也將鋼刀出鞘,七人衝百姓們厲聲嗬斥著,闡述著殺害衙署公職人員的危害,是要被判斬立決的,是要牽連妻子兒女,老父老母,是要被株連三族的。


    可大槐村村民們的腳步,莫言停步,就連一絲猶豫下的略微停頓、滯緩都沒有。


    七名胥吏,竟破天荒頭一遭從這群村民們粗糙的麵龐上、剛毅冷漠的神情間,感受到了一股十死無生的,滔天濁浪般洶湧激蕩的殺氣。


    即使手持百煉鋼刀,麵對村民們手裏的簡陋農具,七名胥吏內心也無絲毫勝算,以至握刀的手止不住的發抖、輕顫,連腳步也在下意識倒退、倒退。


    忽然,一名胥吏被嚇破了膽,轉身就往不遠處的馬匹狂奔而去。


    大槐村唯一一家獵戶,是一位身長八尺,體魄雄健的男人,幹脆利索拉弓搭弦。


    ‘嗖’的一聲,滿月弓弦刹那繃直,將箭矢送了出去,唿嘯著貫穿逃跑胥吏的心口,帶起一蓬迸濺的血花。


    獵人輕語,“原來射殺這些為虎作倀的小鬼,比射殺山裏的野豬更輕鬆!”


    另外一個村民說:“射腿,別射心髒,不能讓這些畜生死的這麽痛快!”


    子子孫孫,祖祖輩輩,被上層階級所壓迫、剝削、奴役,世世代代積累下來的怒火,於這一天,於這一刻,盡情宣泄釋放。


    大槐村村民們揮舞著的鋤頭,如雨點般砸落,將胥吏們的腦袋猶如西瓜般砸爆。


    斧頭砍斷骨頭、菜刀深深嵌入血肉裏、鐮刀將鮮血淋漓的腸子勾了出來。


    最後的活口,是那個領頭漢子,他親眼目睹了老百姓的瘋狂,被嚇慘了,以至於連站都站不住,顫顫巍巍跪在地上,一雙眼睛充斥濃鬱的驚恐,粘稠的宛若要流淌出來。


    最終,泄憤後的大槐村全體村民,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自始至終一直坐在樹墩上的黑衣青年。


    韓香骨提劍起身,來到領頭漢子麵前,“你叫什麽名字?”


    漢子戰戰兢兢狂吞口水,“小……小的叫吳……吳鴻……鴻天!”


    韓香骨:“迴去以後,告訴你們縣太爺,我韓太平不日將率領百姓們攻進湘繡縣城,斬他項上首級。”


    漢子瞳孔微縮,“您……您是韓大……大人?!”


    韓香骨:“我迴來這件事,你不得告知你們縣太爺,要替我保密,明白嗎?”


    漢子忙不迭點頭:“小人明白,大人放心!”


    韓香骨笑了笑,驀然拔劍。


    ‘唰’的一聲,紅血薄如蟬翼的劍刃斬過。


    漢子劫後餘生的欣喜笑容忽地凝固於臉龐上。


    脖頸位置,突兀顯現一條細細血線。


    旋即,人血呈扇形‘嗤嗤’噴濺,於陽光照耀下,散作瑰麗的猩紅霧。


    韓太平看也不看一眼,轉身走向胡家宅院。


    “胡勳,通知各村,三日後進攻湘繡縣城!”


    “成功了,我與諸位共飲美酒。”


    “失敗了,便用烈火將我之殘屍,焚為灰燼!”


    ——


    日薄西山時,雪娘與小旋風迴到大槐村,將偷來的一物交給韓香骨。


    小旋風不識字,好奇問道:“小太平,這是啥子?”


    韓香骨手裏拿著的是一本薄薄的藍皮書,上麵有從上往下,作豎排列的四個小字,“風姐姐,這是一本族譜。”


    小旋風:“族譜?你讓我偷這個幹嘛?”


    韓香骨:“這是王氏族譜,而今盤踞湘繡縣城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士族,聽說是隴西貴族本家的一個偏遠旁支,祖上出過不少舉人,在魏國好多地方當過官。”


    小旋風:“你還是沒迴答我的問題。”


    韓香骨:“攻破湘繡縣城後,我將親手,將這本族譜上的王氏族人一個不留,統統殺絕!”


    “不僅王氏,還有接下來的張氏、李氏、薛氏……直至最後的魏國趙氏皇族。”


    “我必將魏國十三州之地的所有門閥士族,統統殺絕!殺盡!”


    雪娘默默解下腰間燭照古劍,遞給韓香骨,“太平,用它,主人說燭照殘劍殺人不沾因果。”


    ——


    時光如大江東去,永不迴流。


    元慶二十七年秋,小雷動帶著一張邸報找到朱九陰,開口第一句便是:“師父師父,壞蛋了,三師兄殺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人!”


    鍛造紅纓槍途中覺得疲累的朱九陰,暫時走出山河社稷圖內的洞天世界,迴周山休息幾日,不曾想從邸報上看到了太平。


    邸報上關於太平的內容很多,洋洋灑灑三百餘字。


    總結下來就四個字,胡州淪陷了。


    要命的是,魏國其餘十二州,竟都有英雄豪傑揭竿而起,響應太平。


    小雷動說的沒錯,太平真的殺了好多好多人。


    確切地說,是將整個胡州境內的所有門閥士族,全殺光了。


    魏國廟堂震動,但胡州百姓卻極歡喜,讚曰‘青天太平大將軍’。


    朱九陰放下邸報,流金溢血的眸子遠眺即將沉落的夕陽。


    小雷動天生好動,猴子般從桃樹上竄下,將一顆熟透了的桃子塞到朱九陰手中。


    朱九陰輕輕咬了一口。


    元慶二十七年的毛桃,亦如伏靈年、亦如文景年時的一樣,香甜可口,一點也沒變。


    元慶二十八年,太平率軍攻破棲霞府。


    城中官民同仇敵愾,誓死抵抗,太平動用了極道神兵。


    城破後下令屠城。


    整整三天三夜,熊熊燃燒的大火,燒紅半邊夜幕,太行山脈深處清平鎮的居民都清晰可望。


    朱九陰在山河社稷圖內鍛造紅纓槍,他的神識感受到了,卻沒走出洞天世界。


    豬皇帶著小雷動佇立崖台邊,天空上飄落無盡黑色絮狀物。小雷動用手接住,輕輕一碾,就成了灰燼。


    小雷動:“墨玄哥哥,動兒嗅到了烤肉味,真難聞。”


    豬皇眸光深邃道:“烤焦了。”


    屠城後,太平下令,用城中官民人頭,築了一座山一樣的京觀。


    棲霞府就在太行山脈邊上,但太平並未迴來。


    棲霞城成了殘垣斷壁,寶瓶州徹底淪陷。


    元慶二十九年,毗鄰寶瓶州的雲州也淪陷了。


    至此,短短三年,太平便成了胡州、雲州、寶瓶州三州之主。


    這年寒冬,太平領導的起義軍與朝廷兵馬,在胡州蕩雲山下的平原展開一場大決戰。


    起義軍存亡關頭,已進階陰仙境的太平不顧雪娘勸阻,再次打出極道神威。


    煌煌劍光照破山河萬朵,無量無匹的劍氣直接劈開整座平原,朝廷最後的底蘊,四十萬兵馬灰飛煙滅。


    ——


    元慶三十年春,紅纓槍終於鍛造完成。


    黑赤槍杆,血紅槍尖,以龍鬣製的黑纓迎風飄舞,小雷動喜歡的不行,當場便揮舞起來,不慎被槍尖劃破肉嘟嘟的臉蛋,哇哇慘嚎。


    豬皇板著臉,沉聲道:“本皇的寡婦的哀嚎呢?”


    朱九陰:“猴年馬月再給你鍛。”


    小雷動骨齡也二十歲了,雖說因為投毒事件,失去了五年,外表看上去也就十四五歲的少年模樣,可經年一日三餐赤香果不斷,身體素質比之阿飛、蒼雪,還有太平好了不知多少,可以踏上修行路了。


    終於可以修煉了,小雷動相當興奮,還以為自己是八九歲的小孩,伸著脖子便要親朱九陰,被朱九陰一臉嫌棄推開。


    “你的身體素質雖說比你大師兄、二師姐、三師兄好很多,但畢竟當年的毒性,侵入髒腑骨頭,傷了筋脈,你要有心理準備,你未來的成就,不會太高。”


    小雷動渾不在意,“動兒有師父不就行了?”


    朱九陰:“自身的強大,才是真正的強大,師父的羽翼,不能庇護你一輩子。”


    “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動兒,你是男子漢,你的夢想要遠大些,去與天鬥、與地鬥,與你自己的命運去爭鬥。”


    “不能師父說你未來的成就不會太高、太大,你就堅信不疑,覺得自己成為不了像你娘親那樣敢豪言與陸地神仙一換一,人人敬仰的女武神。”


    “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


    小雷動握緊拳頭,“師父,動兒現在熱血沸騰,我決定,此生必將超越師父,做天下第一!”


    朱九陰滿意頷首,“好孩子!”


    “養你十來年了,就今日,此時此刻,三叩九拜,行拜師禮吧~”


    小雷動立馬扔掉黑纓槍,雙膝重重砸在地上,衝朱九陰‘哐哐’磕頭,“師父在上,請受小弟一拜!”


    腦海裏,響起係統冷冰冰的機械聲。


    【叮,檢測到宿主成功收徒。】


    【姓名:雷動


    天賦:無


    年齡:二十歲


    修為:肉體凡胎】


    【已為雷動量身定製《神殺槍》,請宿主注意接收。】


    神殺槍?比之阿飛的《落英劍法》,丫頭的《通幽仙訣》,太平的《太陽神功》是霸氣那麽一點。


    霎時,一股極為龐雜的信息流,似自那青冥之上飛流直下,洶湧灌入朱九陰腦海。


    以朱九陰如今修為,瞬息便融會貫通。


    “過來,師父傳你功法。”


    待小雷動來到近前,朱九陰仙人扶頂,將《神殺槍》全篇信息灌入孩子腦海。


    一刻鍾後,朱九陰收迴手掌,小雷動癡癡呆呆,僵硬原地。


    “神殺槍?!六滅無我拳?!”


    “霸!太霸道了!!”


    朱九陰:“神殺槍不急,先練拳法。”


    “拳法腿腳功夫精通了,再上手兵器便能得心應手。”


    《六滅無我拳》是朱九陰融合了一部分燭龍的血脈記憶後,得到的古神功,大開大合,無與倫比,講究一力破萬法。


    大成後,以古神之力打出去,可硬撼極道神兵、極道仙兵。朱九陰依稀記得,好像第一次仙神大劫中,自己還曾打碎過不止一件極道仙兵。


    不知不覺,時間來到元慶三十一年。


    魏國這個國號,於這一年,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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