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太陽尚未升起。


    小鎮籠罩於薄霧中。


    柳翠兒早早起床,對著銅鏡,往淤青的麵龐上抹粉。


    昨兒少女又又又被丈夫鍾離山暴k了一頓,搶光用來買黃豆的錢,往賭坊快活去了。


    今兒的豆腐攤是支棱不起來了。


    “咚咚咚~”


    外頭,突然響起敲門聲。


    “阿飛啊,等會兒。”


    柳翠兒扭頭喊了一聲。


    這般輕叩院門之人,整座小鎮,也隻有鄰家那個小不點。


    生怕敲重了,惹人厭煩。


    快速塗脂抹粉,待遮掩淤青,柳翠兒走出正屋,拉開院門。


    外頭,小不點仰著一張燦爛笑臉,道:“翠兒姐,能不能請您往我家走一趟?”


    “當然可以啦!阿飛,今兒咋這麽開心?”


    柳翠兒好奇道。


    “翠兒姐,我師父要來我家啦。”


    ……


    一炷香功夫後。


    鄰家正屋內,窗戶前,柳翠兒看著院中認真掃地的小不點,


    扭頭向床上女人詢問道:“靈兒姐,阿飛那位師父,何許人也?”


    女人柔柔道:“我也不清楚。隻是聽阿飛說,那位喚作南燭,隱居不周山下。”


    “翠兒,人家作為阿飛師父,第一次登門,咱們不能失了禮數。”


    女人一邊說,一邊擼下右手腕的玉鐲。


    “翠兒,將此鐲拿去典當行賣掉吧。迴來的時候,買些新鮮瓜果蔬菜,魚要有,肉也要有。”


    “再買隻大公雞。”


    “今兒的飯菜,就麻煩你了。”


    翠兒愕然道:“靈兒姐,這隻玉鐲,可是陳大哥送你的定情信物。”


    “這是陳大哥留給你的唯一念想,值得嗎?”


    女人輕語道:“翠兒,那位不是客人。”


    “是我兒子的……師父!”


    ……


    日上三竿。


    將家中裏裏外外擦洗、清掃幹淨的小不點,燒了一鍋熱水,將浴桶搬至東廂房,開始沐浴。


    采購迴來的柳翠兒,則是將小不點新衣裳高高掛起。


    點燃一根熏香,將香爐置於新衣裳下。


    “這些事,本該身為娘親的我來做。翠兒,麻煩你了。”


    女人歉意道。


    “靈兒姐,咱們十數年的交情,說這些作甚。”


    柳翠兒將棉襪疊好,塞進新布鞋裏。


    ……


    烈陽高懸天心。


    “娘,翠兒姐,我去接師父啦~”


    穿戴整齊的小不點,打了一個招唿,迫不及待衝出院門。


    “靈兒姐,我去殺雞宰魚了~”


    “麻煩了~”


    ……


    古道上,走來一位白衣勝雪,身材欣長的少年。


    滿頭濃密烏發,恣意飛舞。


    就連風兒,也在嫉妒他的俊美。


    這是朱九陰穿越此界二十年,第一次下山。


    沿途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於他而言,皆是新奇。


    遠遠望到一粒小小黑點,快速往這邊飛奔而來。


    朱九陰嘴角噙出一絲微笑。


    “師父師父~”


    小不點很快跑到朱九陰身前,小臉洋溢喜色,“師父,您咋不等徒兒去接您?”


    朱九陰揉了揉小不點的小腦袋,“師父又不是認不得下山路的路癡。”


    “話說,我徒兒今兒怎得這麽帥氣?”


    “都快攆上師父了。”


    小不點頓時羞赧。


    “走吧,別讓你娘等急了。”


    ……


    一炷香功夫後。


    朱九陰與小不點進入小鎮。


    鱗次櫛比的青磚綠瓦房,緊密分列青石街道兩側,一直延伸至目之所及的盡頭處。


    食物的香味,嘹亮的吆喝聲,還有激烈的討價還價聲。


    人煙如織。


    啪的一聲脆響。


    一處糖人攤位前。


    一位婦人狠狠賞了逆子一巴掌。


    約莫六七歲的熊孩子,立時躺在地上,撒潑打滾。


    “糖人,我要。”


    “我要,糖人。”


    “我要,我要,我要!”


    一位眉心生痣,虎背熊腰的赤膊漢子,與朱九陰擦肩而過。


    狠狠咬了一大口肉包。


    被燙的齜牙咧嘴。


    趕忙噴出一口熱氣。


    朱九陰微微一嗅。


    輕語道:“豬肉大蔥餡。”


    數丈外,鎮口那顆百年老槐下,坐著一群孩童,與一位身著青衫的男子。


    男子身旁,還趴著一條小憩的大黃狗。


    青衫男子口若懸河滔滔,一群孩童聽得津津有味。


    似是察覺到了什麽。


    青衫男子忽然抬頭望向朱九陰。


    男子容貌略遜朱九陰三分。


    三顆漆瞳,深邃而平靜。


    “重瞳?!”


    望著青衫男子左眼眶內,稍稍融合在一起的兩顆漆瞳,朱九陰微微眯起赤紅豎瞳。


    “齊先生!”


    小不點突然喚了一聲,衝青衫男子揮舞手臂。


    男子輕輕頷首。


    繼續向那群孩童舌綻蓮花。


    朱九陰悄無聲息幻化出一根白色布條,纏於赤紅蛇瞳上。


    “師父,我牽著你。”


    “不用,為師看得見。”


    感受著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堅立如針的汗毛、絨毛,


    朱九陰詢問道:“徒兒,那位齊先生叫什麽?”


    “先生姓齊,名慶疾。”


    “齊慶疾?!”


    朱九陰皺眉,“這名字,寓意真好。”


    “對了徒兒,你之前不是說,鎮上幾位孩子,將齊先生那條大黃狗、所生的小狗崽們活活砸死了嗎。”


    “那些孩子,後來如何了?”


    小不點迴道:“那年夏天,他們幾個下河玩水,全淹死了。”


    “徒兒。”


    “咋了師父?”


    “聽為師的話,以後離這個齊慶疾遠一些。”


    “哦~”


    ……


    陽光透過樹梢,地上仿佛灑落著碎金。


    小不點帶著朱九陰拐入一條小巷。


    遠遠的,便望到小巷深處一戶人家院門前,站著一位身著綠色襦裙,約莫雙十年華的少女。


    行至近前。


    小不點介紹道:“師父,這是我翠兒姐,就住在隔壁。”


    “翠兒姐,這是我師父,南燭。”


    少女施了一個萬福禮,“小女子柳翠兒,見過南燭先生。”


    朱九陰拱了拱手,“常聽阿飛談及翠兒姑娘,姑娘這些年,於愛徒多有照拂,南燭傾誠致謝。”


    “鄰裏之間,互相幫襯,乃人之常情,先生言重了。”


    小不點娘親癱瘓在床,這點,朱九陰是知曉的。


    女人能讓此少女以‘女主人’身份迎接自己,其中感情羈絆,可見深沉。


    “阿飛,灶屋有飯菜,你自個端去東廂房吃。”


    “好的翠兒姐。”


    “先生,請移步正屋。”


    普普通通的黃土小院,被打掃的幹幹淨淨。


    東南角栽種著一顆梨樹,然院中卻無一片落葉。


    幾處窗戶上,皆貼著剪裁極美的窗花。


    可見女主人心靈手巧。


    在柳翠兒的帶領下,朱九陰進入正屋。


    一眼便看到靠坐在木床上的女人。


    朱九陰從未見過如此枯瘦的人。


    眼窩深深塌陷,一頭稀疏青絲,就像寒風中的枯草。


    完全一張幹蔫褶皺的人皮,緊緊粘在嶙峋骨架上。


    說實話,很像話本小說裏的惡鬼。


    然,女人那雙秋水長眸,卻很溫柔,很明亮。


    朱九陰難以置信,一個快要三十歲的女人,那雙眼睛裏,竟沒有一絲一毫雜質。


    黑白分明的和她兒子一樣。


    “先生來了,妾身南錦屏。”


    “因身體有疾,不能遠迎,請先生勿怪。”


    這是朱九陰前世人生,與今世蛇生,聽到過的、最溫柔的聲音。


    仿佛春迴大地,冰雪消融,嫩草鑽出土壤的聲音。


    ……


    四方桌上,擺滿了精美菜肴。


    有雞有肉有魚。


    還有一壺酒。


    “先生,粗茶淡飯,還請莫要嫌棄。”


    “沒有,很豐盛。”


    朱九陰沒有擺所謂的世外高人譜。


    因為他深知,這一桌酒菜換成粟米,極可能是母子二人半年,甚至是一年的口糧。


    拿起筷子,看了看完整的紅燒魚、白切雞。


    朱九陰往大白碗裏夾了一個雞腿,一大塊魚腩肉,遞給柳翠兒。


    少女看了看女人。


    女人微笑著輕點臻首。


    柳翠兒這才接過白瓷碗,走出正屋,去了東廂房。


    屋內,很安靜。


    朱九陰倒滿酒杯,一口飲下。


    清冽酒水滑入喉嚨。


    腹中霎時燒起火焰。


    “好酒~”


    朱九陰夾了一塊紅燒肉塞進嘴裏,大快朵頤。


    床上。


    看著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朱九陰。


    女人內心長舒一口氣。


    嘴角噙出一絲醉人的微笑。


    沒吃,或是隻吃幾口,則女人定會讓兒子與朱九陰斷絕師徒關係。


    狼吞虎咽的吃,則師為父,父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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