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旅帥正要訓斥,等看到少年麵容之時,卻住了嘴。那少年麵貌平平,臉上的堅毅神情與軍將如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一時之間自己都有些恍惚,仿佛這個少年就是叱吒戰場的軍將。


    “你這小兒,乳臭未幹,別以為穿著個甲,就要來妄言軍事,”卜羽沒認出無善來,想到被一個孩子詰問,還一下問到痛處,讓他很是尷尬,“守城的,快點開門。”


    沒想到無善一點不怵,“唰”地拔出腰間佩劍。


    “軍將副劍在此,現在,是軍將在問你話,後師力戰,如何你們的甲胄不沾血跡?”


    卜羽一時啞口無言,這才看出這個毛孩子是木無善,隻見無善麵色不改,大聲訓話。


    “後師有掩護全軍之責,就算全軍敗潰,應不是後師先抵渠木。而如今後師先至,如此說來,不是後師怯敵逃陣,便是叛敵賺城。”


    卜羽被無善的話嗆中,一時氣急敗壞,就要指揮部下強行闖攻城門。


    “旅帥,命令弓手拉弓,擂石準備。一旦有人攻城,即坐實叛敵嫌疑,按軍律,可斬,三族沒入奴籍;為首者,夷九族。”無善的喊話聲又起,既像是對著守城旅帥所說,又像是對著城下卜羽以及一眾兵卒所說。


    卜羽聽得真切,一時間進退不得,呆立當場,連同手下一幹親信,都不敢輕舉妄動。


    “以上軍之忠勇,有戰死而無怯者,更不會有叛敵之人。若你們一時被長官蒙蔽,此時正可一雪前恥,共同守城,當不計爾等之罪。”


    無善對著城下說完,收劍入鞘,轉身對著守城旅帥拜倒。


    “旅帥,無善沒有軍位,一時情急奪權,還望不怪;同時要勞請著人請我母親過來,後師潰逃,此事事關重大,隻有她能夠決定。”


    旅帥應諾一聲,才反應過來這隻是個孩子,難堪地笑笑,吩咐手下去北門請息柔過來。


    做完這些,無善一屁股坐在城牆之上,臉上現出紅熱,身上冷汗直冒。他學著父親治軍的樣子,幾乎耗盡他所有的氣力。乍然聽聞父親死訊,盡管不信,卻仍是禁不住去想,若是父親真的戰死了呢?


    卜羽在城下不得門而入,便開始罵罵咧咧,守城旅帥按照無善所言,既不答話,也不開門,隻是等著息柔過來。


    息柔很快過來,無善看見母親,再沒了鎮靜,一下子撲到母親懷裏哭了起來。


    守城旅帥將事情大致言說一遍,息柔會意,問著淚眼朦朧的無善:“無善,你信你父親麽?”


    “信。”無善的迴答因為哭泣而含糊不清。


    “那便把眼淚擦掉,你父親前後征戰二十年,定不會有事。”


    無善聞言,擦掉淚水,但還在抽噎,息柔放開無善,走到城牆邊,望見城門下的卜羽,倒是認得的。


    “卜羽,君兄委你重任,執掌一師,我隻問你一句,上軍安在?”


    卜羽初時在息都當大夫,便曾見過息柔,現今見她說起君兄,想來便是息柔,一時便覺自己入城有望。


    “君上信重我,著我掌上軍後師,君恩不敢忘。但今北越犯境,將襲渠木,軍將不言守城,而與敵野戰,是棄長而就短,我不敢苟同,因此自率後師,退守渠木。望公主鑒明,打開城門,容我進城守衛禦敵。”


    息柔聽罷,讓守城旅帥悄悄拿過弓箭,叫守城士卒不要輕動,而後親自搭弓穿箭,覷準時機,突然發難,一箭射出,正中卜羽麵門,卜羽痛哼一聲,倒在地上,血流不止,已不能言語,他身後的一眾士卒驚疑不定,紛紛棄械於地,跪倒下來。


    “卜羽不遵將令,已伏誅。其餘後師將士,既往不咎。敵軍將襲渠木,還願與諸位共衛城疆。”息柔對著城下的後師兵眾大聲說道。


    隨後息柔轉身對著守城旅帥說:“打開城門,讓後師部眾入城,劃入南門守城,有勞旅帥了。”


    旅帥聞言,向息柔施了一禮,下令打開城門。息柔則拉著無善下了城牆,讓兩名武姬帶著無善迴家,吩咐不能離開無善半步,自己匆匆趕迴北門。


    無善三人往木府走去,遠遠望見木府門前一群人在爭執。


    “我們要見上卿夫人,問問為何不讓我們從軍?”一個年紀比無善大不了幾歲的少年大聲質問門外的兩個著皮甲的普通士兵,引來他身後眾人的同聲應和。


    “敵軍勢大,息夫人已經領著兩位公子和城中各府府兵上城牆守衛了。”一個士兵勸著眾人,卻不見什麽效果。


    “既是敵軍勢大,更需援助,如何不許?”少年追問道。


    “守城禦敵,將帥所領,兵卒之事,與百姓無關,快快散去吧。”


    “我們世居渠木,敵軍來襲,如何無關?且我們自願從軍,可以當作義兵,既不要名號也不要功爵,隻是希望能夠為守衛渠木出一份力。”少年繼續勸說。


    “此事實在重大,況且沒有先例……”


    少年不等士兵的話說完,就開口打斷。


    “誰說沒有先例。兩百年前,百越侵滅越州諸國,而後進犯息國,其時國內士卒損耗,已不成師,木氏先祖發動國內逃難百姓,得一軍有餘,乃借助山險與城郭,共同抗敵,終於保住渠木。”


    關於這一段故事,在息國的官方史書中有所記載,當時情況特殊,若是不發動百姓,息國隻怕是亡國了。那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對於百姓的損傷極大,但即使這樣,存活下來的人仍舊感恩於領導此戰的木氏先祖。


    聽到少年說出這些話來,士兵一時語塞,找不到反駁的話來。


    即使是這樣,士兵仍舊不鬆口,說沒有得到命令,不能夠同意百姓誌願從軍,也不能說出主帥行蹤,少年也不讓步,誓要追問主帥下落,求到一個官方許可。兩個士兵就這樣和百姓對峙在府門外。


    無善在兩個武姬的“看押”之下由側門進了府,倒是沒有與府門外的百姓直接照麵。


    一進入內院,無善就脫下甲胄,放下父親的佩劍,嚷嚷著要去沐浴,還把人都趕開。


    兩個武姬想著前門、偏門和側門都有人守著,自己兩人也看著甲胄和劍,應當沒事,就由著少公子去了。


    就趁著這個空當,無善換上了布衣,在牆根處用方椅墊腳,翻過三米高的牆頭出得院外,想著北、西、東三門都有至親在,難以蒙混,就想偷偷溜到南門去看看。


    正思考間,卻見原本在木府外與士兵對峙的少年領著那群群百姓熙攘而走,隱約間聽見含混的“南門”“守城”言語,就跟在人群之後。


    此時,留百已率軍到達渠木城外。


    留百見城中已然有所防備,但欺負城內兵少,讓自己手下的兵卒砍伐竹木,建造攻城的器械;砍伐巨樹,磨削成盾牌。準備進攻渠木城。


    同時留百又分別往東門、西門和北門分派了千餘人隻許活動,不作進攻,用來分散城內的守軍,而把主攻方向定在了南門。


    南門城牆之上,守城旅帥看見了隱隱現身的北越人,明白敵勢甚大,此戰艱險,就吩咐下去,將原來囤放的方石和圓木準備好用作守城,又讓弓箭手做好準備,在箭頭上塗好火油。


    當留百的攻城器械建造完畢,六千餘人分成六個梯次,在箭矢射程之外列陣。每人都頂著一副簡陋的木盾牌,而後分散成百人隊,在攻城梯和衝車的掩護下,向渠木南門發起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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