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夥一千人的奧軍趁夜色悄然離開軍營。


    博羅諾夫親率的夜襲隊計劃從友軍掌控的西城牆潛入維也納,先襲擊城防軍留守在城牆上的守兵,趁機打開城門,作為先鋒以疾風怒濤之勢奪取全城。


    博羅諾夫的本意是好的,可惜第一步就出了偏差。


    他所部的部隊還沒抵達預定位置,就和剛剛從南城牆偷渡而出的維也納軍夜襲隊撞了個對麵。


    這兩支目的相同的敵對軍隊就這樣舉著火把麵麵相覷。


    博羅諾夫甚至看到了敵人陣中的特勞恩高伯爵。


    兩軍的驚詫沒有持續太久,很快,這兩支在半天已經累得不行的軍隊碰撞在一起,延續起白日的血戰。


    震天的喊殺聲一下子吵醒了西牆上的奧軍和南牆的城防軍。


    南牆的城防軍以為是西牆的敵人主動夜襲,即刻發動了對西牆的反擊。而西牆的奧軍也認為是南牆的敵人主動進攻,紛紛頂著黑眼圈與他們纏鬥在一起。


    博羅諾夫的夜襲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甚至還沒碰到城牆就引發了大戰。


    激烈的交鋒持續了一夜。


    羅貝爾雖然認定夜襲一定成不了事,卻也一直緊張地關注這邊的局勢。萬一西牆的部隊出現體力不支的跡象,他必須立刻率軍支援,保證這片至關重要的陣地不失。


    好在終究還是奧軍的裝備和士氣更勝一籌。


    西牆奧軍最終擊退了南牆的敵人,博羅諾夫也在野戰中大敗叛徒,殺得特勞恩高伯爵的軍隊人仰馬翻。


    第二天天亮,奧軍在亂軍的屍首中發現了特勞恩高伯爵的身影。


    他的腹部和大腿都被長槍刺傷,腸子流了一地,倒在戰馬旁死不瞑目。


    看到他狼狽的死法,同為伯爵的博羅諾夫難免物傷其類,下令收斂起他的屍首,率領殘軍撤迴軍營。


    雖然他沒能按照軍令狀攻下城池,可畢竟斬殺了匪首,功過相抵,弗雷德裏克另外以私人的名義獎勵給他十匹絲綢。


    如今東西方之間的絲綢之路貿易被奧斯曼人隔絕,絲綢用一匹少一匹,可謂是非常貴重的禮物了。


    博羅諾夫感動得聲淚俱下,表示自己一定為公爵肝腦塗地,在所不辭,然後美滋滋地抱著絲綢迴了營。


    既然夜襲失敗,弗雷德裏克沒有辦法,隻能按照羅貝爾的方案,下令全軍休息一天。


    大戰葬送了不少夜襲隊的士兵,特勞恩高伯爵也歿於夜戰,城防軍的士氣跌落穀底,還在城內的各大貴族家族也開始頻繁的傳遞書信,商議的內容無非是怎麽把伊麗莎白賣出一個好價錢,好讓弗雷德裏克不要追究他們縱容叛亂的罪過。


    唯一幸存下來的施泰爾伯爵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焦慮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特勞恩高伯爵已經為叛亂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所以弗雷德裏克不再追究,仍允許其子襲承爵位,甚至隻是罰了筆贖金就把伯爵的屍首還給了他的家人。


    施泰爾伯爵了解弗雷德裏克,他是一個睚眥必報的狠人,為了爭權甚至舍得下毒毒殺伊麗莎白這位曾經給予他權位的恩人,要不是傳出去不好聽,他估計連拉迪斯勞斯都不打算放過。


    他現在的仁慈隻代表一件事:他打算把所有的憤怒發泄在少數人身上,盡量安撫國內貴族的情緒,但這也意味著那些少數的倒黴蛋要為此承受最暴烈的怒火。


    顯然“冥頑不化的”施泰爾伯爵並不在寬恕之列。


    一想到可能的報複,施泰爾伯爵就惶恐不安。他的爵位可能被剝奪,家族可能被流放,五百年的施泰爾家族淪為施瓦本家族那樣的沒落貴族。


    “不,不行,絕對不行,快想個辦法,還有什麽辦法?隻要能攔住弗雷德裏克,要多少我給多少。”


    施泰爾伯爵崩潰地在城牆上大喊,而疲憊地斜躺在牆邊的士兵隻是冷眼看著。


    他們大多是出身鄉村或市井的窮苦人,為了一口飯吃才加入軍隊,和貴族本就尿不到一個壺裏。


    曾經有人批判貧民,說他們隻要看見有當官的被殺就會叫好,哪怕砍死的是海瑞或者於謙這樣的好官也無所謂。


    這其實是一種誤解,後人生活在現代社會中,不理解古代官與民之間隔山絕海的差別。再好的官,本質上也是統治階級的一員,憑借個人主觀的心意就能決定是非死活。就像封建社會大家族的族長那樣,以一人之心奪千萬人之心,高唿“為了萬民”,也是某種為永遠霸占權力而自我和解的借口。


    看見施泰爾伯爵嚎叫,士兵們隻會感到解氣,曾經高高在上的貴族淪為喪家之犬,真令人感到快活。


    時間一晃而過。


    第三天,經過一整天修整的奧軍緩緩逼近城牆。這一次他們推來了更多的雲梯車,擺出一副今日勢必要拿下維也納的氣勢。


    伊麗莎白和兒子藏在深宮之中,將戰爭有關的事項全權委托給施泰爾伯爵,並簽署了一份封他為施蒂利亞公爵的委任狀。


    換在平時,施泰爾伯爵一定欣喜若狂,可在這個存亡之秋晉升,未免有些臨終關懷的意味了。


    五百年的名門,如今到了故事畫上句號的時候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率領僅剩的還保有作戰能力的兩千人登上了城牆。


    在奔赴注定滅亡的命運之前,他還有最後一仗要打。


    半日後,傷亡損失達到三成的城防軍徹底喪失了抵抗意誌,大部分人就地繳械投降,少部分人拋下武器盔甲逃出了城市,不知奔向何方。


    施泰爾伯爵……或者應該稱他為非法僭越的施蒂利亞公爵,在城牆被攻破後率領絕對效忠於自己的死士親兵撤向霍夫堡皇宮,試圖依仗皇宮的壁壘作困獸之鬥。


    可惜他走到一半卻倒黴地碰上了弗雷德裏克的貴族騎士團。


    戰鬥持續了十分鍾,五十名親兵全員陣亡,施泰爾伯爵在認定反抗無果後大笑著撞死在了騎士的馬槊上。


    當弗雷德裏克聽聞他的死亡後,沉默了一陣,最終沒有多說什麽。


    人性是一種很奇妙的存在,德意誌的哲學家卡爾·海因裏希·馬克思認為,人性並非一個人一生的恆定狀態,它會隨著人境遇的改變而變化,就如那句老話“窮人沒有道德和信譽可言”,並不是因為窮人人性本惡,而是艱難的生活很難讓窮苦人有包容他人、塑造道德的餘韻。


    當弗雷德裏克最初聽說有人支持了伊麗莎白發動政變,甚至處決了他最信賴器重的留守官員,憤怒幾乎衝垮了他的大腦。那時他日日夜夜渴望報仇雪恨,剝奪叛徒的爵位,處死叛徒的家族。


    可當這三人要麽被剝奪爵位要麽兵敗身死時,他心中的仇恨倏忽煙消雲散,隻剩一種悵然若失的空虛。


    “陛下,我從他的親兵嘴裏拷問出來了,施泰爾伯爵的家人此刻就在霍夫堡宮,要不要我……”


    博羅諾夫興致勃勃地比了個“噶”的手勢。


    “算了。”然而弗雷德裏克卻出乎他意料的搖了搖頭,“叛徒已經為作亂付出了最沉重的代價,不要打擾他們的家人了。”


    “哦,遵命……說起來陛下,您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羅貝爾和我說過,想達成更崇高的事業,必須拋棄庸俗的性情。”弗雷德裏克牽動馬嚼頭,“他告訴我,報複是滋生更多仇恨的溫床,除了過癮根本沒有意義。”


    “我想成為的是神聖羅馬帝國真正的皇帝,而不是一個快意恩仇的匹夫——殉國的官員名單統計出來了嗎?”


    “是。”博羅諾夫從懷裏掏出一張寫滿了名字的紙,“這是前城防官貝弗利·蘇亞佐瞞著叛軍偷偷統計的死亡名單,他說早就猜到公爵會打迴來,之前的投降都是權宜之計。”


    “放屁,那個膽小鬼。”


    弗雷德裏克破口大罵道:“算他腦子精,他要是敢親自來我麵前,我非得砍了他的頭不可!”


    貝弗利·蘇亞佐和死去的艾爾弗雷德書記官幾乎是同期被弗雷德裏克提拔的平民人才,前者因為奪得了比武大賽的冠軍而被公爵相中,後者則憑借傲人的經濟才能而廣為人知。


    照理來說二人都是弗雷德裏克的心腹,卻遭遇了截然相反的命運。作為武官的貝弗利幾乎在聽說伊麗莎白發動政變的一瞬間就倒戈投降,與之相比,擔任文職的艾爾弗雷德率領不到一百名家丁抵抗到了最後一刻。


    假如貝弗利願意率領兩千名城防部隊反抗叛軍,伊麗莎白絕對沒辦法如此輕易地控製首都,害得弗雷德裏克被迫背棄了與阿方索國王和尤金四世的盟約。


    他現在對貝弗利的厭惡正如當年尤金四世對格熱戈日的厭惡一模一樣。


    博羅諾夫心知他此刻心情糟糕透頂,隻是默默將名單交到他的手裏。


    看著名單上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弗雷德裏克的心都在滴血。


    “哎……他們的家人還健在嗎?伊麗莎白那個賤人有沒有對他們的家人出手。”


    博羅諾夫答道:“都還活著,聽說是夫人竭力製止了異端修士揚·卡,這才保住了這些官員的家室。”


    “算她做了點人事。”弗雷德裏克把名單丟迴給他,“他們都是為我而死的功臣,我來出錢資助他們的孩子上學,再從金庫裏分出一部分撫恤他們的遺孀,如果她們想再嫁,也以我的名義替她們作媒挑戶好人家,全權交給你辦,麻煩了。”


    博羅諾夫連忙拍上馬屁道:“陛下仁善,艾爾弗雷德書記官在天國之上如果有知,一直也死而無憾了。”


    “去辦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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