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收到周澤年寄來的二十多封信時,秦尋雪也無數次想過自己把周澤年送出京都到底對不對。


    對那時剛剛確定心意的秦尋雪來說,她分明察覺到了這件事可能會帶來不好的結果,但她選擇了忽視,並且一意孤行。雖然如今的結果倒是說明她並沒有做錯,但秦尋雪卻忍不住想,她是不是該給周澤年多一點信任和安全感?


    但還是那句話,再來一次秦尋雪還是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她還是會做這件事,頂多她會更加珍惜自己這條命,因為她現在並不想那麽早離開世間。


    ——她還有和周澤年的承諾,要等著周澤年把大周原原本本送給她。


    周澤年說到後麵,略微有些哽咽,但他並沒有隱藏,隻是緩了緩才接著開口:“阿尋有什麽想要對我說的嗎?”


    “……”秦尋雪沉默,她糾結了一會,最後還是選擇實話實說,“其實我有點難過,但我並不後悔,再來一次我也會選擇這麽做,隻是我會好好保護自己這條命,不會再拿自己的命去賭。”


    周澤年笑了,埋在秦尋雪的肩膀上笑得有些發抖。秦尋雪撇撇嘴,不明白周澤年在笑什麽。


    “我很高興阿尋願意留下來,”周澤年笑夠了才溫聲開口,安撫秦尋雪,“我說過了,阿尋,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我都會做你的追隨者,我不會懷疑你,也不會幹涉你,甚至願意為你去做一些事。阿尋,我想知道,你在為什麽難過?”


    秦尋雪輕輕唔了一聲:“……算是在為阿年難過。我該給你多點信任的,因為我擔心護不住你,所以才把你送到秦景禮一手遮天的許州去,無論結果如何,至少你不會受傷。”


    “阿尋對自己的計劃沒有信心嗎?”周澤年冷不丁問。


    秦尋雪一怔,她搖搖頭:“我能讓齊不齊跟著我去瀚王府 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了。他還隻是個孩子,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就算他再怎麽撒嬌賣好,再怎麽強裝大人,我也不會讓他跟著去瀚王府的。”


    世人皆知秦太後是個掌控欲極強的女子,她坐在太後之位上,一手包攬整個大齊,沒有任何人能瞞得過黑騎衛,沒有任何人可以瞞過秦太後。世家自以為可以瞞過她,最後的結局顯而易見。這樣的秦尋雪在花燈節和訂婚宴上都帶著小皇帝,證明她自信不會讓小皇帝受到半點傷害。


    ——那麽,既然是這樣,明明秦尋雪對所有計劃都有著完全的掌控,明明秦尋雪篤定無論發生什麽都能護得住自己身邊的人,為何她一定要把周澤年送到許州去。


    周澤年眸光微暗,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早在誰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候,秦尋雪便偏心至極,她親手養大的孩子自然是備受寵愛的,秦尋雪是會保證他不受半點傷害,但也要逼著他成長的。但是她潛意識覺得周澤年是不能有半點危險的,所以把他送出了京都。


    兩者之間是沒有可比的,小皇帝齊瑞是大齊未來的皇帝,至高無上的君王,甚至某一日,他還會是大周的君王。秦尋雪疼愛他,卻不能讓他在溫和無害的環境下長大,所以齊瑞離不開京都,所以秦尋雪會緊張他卻不肯讓他錯過任何成長的機會。


    周澤年輕歎,倒是沒再說什麽。


    秦尋雪雖不明白周澤年為何突然沉默了下來,但她並沒有發問。秦尋雪在感情一事上向來隻靠直覺,她沒察覺到的事一概當做不知。


    秦尋雪狀似無意,想要提起另一件事轉移話題,外頭卻傳來雀枝的聲音,隱隱冒著黑氣:“娘娘,如今時辰已經不早了,榮王殿下可離開了?”


    秦尋雪:……哎呀,完蛋了,忘了時辰了。


    兩人說開了不少事,但代價就是時間過去了許久,久到雀枝開始暴躁,胡思亂想。


    周澤年離開了秦尋雪的肩膀,他直起身子來,輕輕撫摸著秦尋雪垂下來的碎發。


    他像是沒有察覺到門外雀枝隱隱的敵意和憤怒,隻是輕輕在秦尋雪唇角落下一個不含情欲的吻,像是在安撫她。


    “我說過的,阿尋,”周澤年離她很近,像是裝作溫順獲取旁人信任的野獸突然露出一點藏起來的獠牙,他的話裏依舊含著笑,卻莫名讓人感覺危險,“隻要阿尋所想,我必然會做到,所以阿尋啊,不必擔憂,我會為你拿下大周,當做獻給阿尋的禮物。”


    周澤年說得輕描淡寫,卻偏偏讓人信服。秦尋雪卻沒被蠱惑,她隻是眨了眨眼,眼神落在周澤年的唇角,也輕輕吻了上去。


    蜻蜓點水一般的吻轉瞬即逝,秦尋雪成功將他一軍,笑得很狡猾,卻讓人心潮澎湃。她隻是道:“我知道的,阿年,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周澤年眼神眷戀,卻什麽都沒有再說,也什麽都沒有再做。待到外頭的雀枝等得想要推開門進來時,門卻從裏麵打開了。


    衣冠整齊的周澤年衝著雀枝微微點頭,雀枝冷哼一聲,卻是禮數周全地行了禮:“恭送榮王殿下。”


    “謝雀枝姑姑。”


    心情很好的周澤年不同雀枝計較,這迴走得比上次要快些。


    雀枝有些摸不著頭腦地走進了寢殿中,本坐在床榻邊上,半倚著的秦太後如今坐了起來,靠著窗看著外頭。


    聽到雀枝的聲音,她偏過頭看著雀枝,語氣含笑:“雀枝,你看,臘梅花就要開了。”


    臘梅開在冬末,雀枝本就不想提周澤年,如今便順著秦尋雪的話,站在秦尋雪身後看著滿院未開的花苞。


    “是啊,冬日快要結束了。”雀枝這樣感慨,“真是驚心動魄的冬日。”


    秦尋雪笑了笑,沒接話。她隻是靜靜地看著花苞,清淺地笑著。


    一夜好夢的秦尋雪第二日生龍活虎地批閱了好些奏折,惹得小皇帝熱淚盈眶,非常愉悅。但大臣們倒是叫苦不迭,誰曾想秦太後昨日才收拾了世家,今日便出現在了朝會上,清算那些個不中用的大臣。


    小皇帝不用再一個人處理那麽多奏折,開心至極。然後他從周澤年那得知了他要迴大周的消息,更是高興得要蹦起來了,最後在王太傅不太讚成的目光中,小皇帝矜持地咳了兩聲,假惺惺地表達了對周澤年的不舍。事情已經解決了,所以秦尋雪恢複了小皇帝的課程,新選進來的伴讀和另外兩位伴讀正在小聲說話互通姓名,一派和諧。隻有小皇帝假惺惺地嚶嚶了兩聲,裝模作樣表達了自己對周澤年的不舍。


    比起小皇帝粗糙的演技,王太傅對這個聰穎的弟子的不舍倒是真心了很多。他早年遊曆大齊,也到過大周,對大周的情況也有所了解,知道大周如今的奪嫡之爭愈演愈烈。他也猜出周澤年要迴去做什麽,所以不舍中帶著些擔憂。


    “一定要這個時候迴去嗎?”王太傅長歎,他當真把周澤年當成了自己的弟子,如今也是止不住地惋惜,“如今大周的朝堂上可不太平,諸王混戰,隻求東宮之位,風雨飄搖,你這個時候迴去,可是鐵了心要淌這趟渾水?”


    “弟子有一定要做的事,”周澤年對王太傅也很尊敬,但有些事還是要瞞著王太傅的,他隻是道,“弟子總是要替母妃報仇的。承蒙娘娘厚愛,在大齊的這些歲月,弟子也積累了些自己的勢力,如今迴去也能同旁的皇子有一爭之力了。先生不必擔憂,我既然打算迴去,便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再不濟也能保住這條命。”


    王太傅知道自己勸不住他。他隻是歎氣,總感覺在周澤年身上看到了當年秦尋雪的身影,那時的秦尋雪,還更倔強,也更孤立無援些。


    突然間,王太傅便動了惻隱之心,於是他從懷中拿出半個玉佩,遞到周澤年麵前,道:“大周如今的宰相和我有一段淵源,他算我半個弟子,你且拿著這個,若是真有用的上他的時候,便拿著這個去找他,老夫這點麵子還是有的,不必擔心。”


    王太傅此言謙虛,他本就是名滿天下的大儒,真正收做弟子的不過爾爾,王太傅既然說了大周如今的丞相算他半個弟子,足見此人的能力。大周的丞相周澤年略有耳聞,是個端方守正的君子,但朝堂上奪嫡之爭愈演愈烈,他選擇明哲保身,做個愚臣。


    周澤年心裏想著亂七八糟的事,但不妨礙他意識到王太傅手上的玉佩有多重要。周澤年並不推辭,他鄭重收下王太傅遞過來的半個玉佩,點點頭,跪下衝著王太傅行了弟子禮,磕了個頭,道:“弟子周澤年,拜別先生。”


    “……去吧,”王太傅眼神複雜,他不知這樣做對不對,但他隱約覺察到秦尋雪在其中做了什麽,若是他不拿出這玉佩,他又覺著過意不去。就當是,再助那個孤立無援的孩子一臂之力。


    王太傅的糾結秦尋雪可不知道,威壓甚嚴的秦太後獨坐高台,一身華服明豔逼人。她今日收拾得極為得體,甚至穿了尋常不會穿著的太後禮服,眉眼間總是掛著嘲弄的笑意,不敢抬頭的臣子叫苦不迭,滿心滿眼都是恐懼,卻也生不出什麽怨恨的情緒來。


    好好敲打過這群心思各異的臣子後,秦太後撐著頭一言不發,堂下群臣肅穆,連唿吸都極輕。


    好一會,才聽見秦太後輕輕笑了一聲,沒什麽情緒開口:“好一群肱股之臣。”


    不管有沒有暗中聯係世家,不管是否心懷鬼胎,聽秦太後發話,眾臣兩股戰戰,跪倒一片。他們不可能真的沒有去接觸世家,甚至有不少都是世家出身,如今秦太後這麽說,便是打算秋後算賬,他們哪裏能不慌張。


    倒不是因為什麽秦太後多年的威壓,而是因為早朝開始前,黑騎衛便來殿上擒住了好幾個大臣,當場斬於劍下。五年後,秦太後重現了當年的勤政殿,血腥味極重的大殿中,黑騎衛進進出出清理了已經倒下的大臣,僥幸留下一條命的大臣臉色蒼白的不在少數,他們強撐著儀態,以免真暈過去了惹得秦太後不喜。隻有一身華服的秦太後站得很穩,目光所及皆是她的臣子。他們終於迴憶起來,秦太後靠著鐵血手腕上位,可不是什麽好脾氣之人,她能忍到現在才發作,已經是給足了他們麵子。


    在跪倒一片的大臣中,鄭奕站得筆直。他是秦太後麾下的孤臣,此次傾覆白家他也出了不少力,其他出了力的臣子或者還裝模作樣跪一跪秦太後,但隻有鄭奕站得筆直。


    秦尋雪也毫不在意,她敲打完了臣子後,心情愉悅不少。白家雖覆滅,要清算的人也不少,首當其衝的便是白丞相,他自知身上背負著白家的債孽,秦太後容不下他,今日他未曾出現在朝堂之上,寫了一篇告罪書,字字泣血。


    秦尋雪倒是沒怎麽猶豫,白丞相隻能說是中庸,他當年能留在朝堂上,也是因為白家算準了秦尋雪不會讓白木熙入朝為官,才能做了這丞相。念在他無功無過的份上,秦尋雪並沒有趕盡殺絕,隻是把人派到偏遠的地方去做了縣令,恰好是鄭奕治下。


    承擔一切的鄭奕自然是沒有任何意見的,旁的大臣也不敢有意見。


    “倒是有些人倚老賣老,惹得陛下傷神。”秦尋雪冷不丁開口,語氣冰冷,她向來是不會錯過落井下石的機會,如今朝臣理虧,她當然要借此機會做到極致,“怎麽,如今在哀家麵前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如今白丞相被換了下來,丞相之位尚且空懸,文官群龍無首,代表文官的隻留清流領頭的鄭閣老。


    鄭閣老淡定上前,他本就沒做什麽背叛皇室的事,也經曆過五年前秦太後堪稱無差別的屠殺,如今倒是整個朝堂上少有的幾個毫不心虛的人。


    他領會到秦太後的意思,唱著紅臉便“安撫”了秦太後的情緒,應下了秦太後有些堪稱無理取鬧的消息,這才換得秦太後展顏一笑,溫聲安撫了如今朝堂上還活著的朝臣,末了,她假惺惺道:“諸位定然受驚了,今日的早朝便到這了,退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太後今天開竅了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山月同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山月同落並收藏太後今天開竅了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