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很重要嗎?”雲夏避而不談,甚至有幾分狼狽。


    秦尋雪笑眯眯的:“如果是作為雲夏,那你有什麽資格質問哀家?”


    秦太後是高高在上的掌權者,容不得任何人質疑。在這片權力的領域裏,她是絕對的主宰,無人敢輕易違背她的旨意。


    雲夏頓住了。他幾次張口,卻不知能說些什麽。他知道秦尋雪並非真的需要知道他以什麽身份在質問他,隻是希望他不要再問下去。


    “雀枝到底在哪。”秦尋雪並不關心雲夏如今心中想了些什麽,她最關心的還是雀枝。


    雲夏的眼神很冷:“娘娘知道嗎,許州發生了一次動亂。”


    許州?為何是許州?秦尋雪皺眉,卻並沒有輕易被雲夏的話帶偏:“我問你雀枝在哪。”


    “秦將軍和秦大人一同鎮壓,期間鄭大人和榮王殿下也出了力,動亂的原因是查到了私自鑄幣的錢莊,那裏頭全是身強體壯的護院和一些來自江湖的殺手。他們得知娘娘出事,想要做些什麽來彰顯自己,真是愚蠢。”


    秦尋雪沒什麽耐性聽:“所以你還是沒有告訴我雀枝在哪裏。”


    雲夏看著秦尋雪,語氣依舊平靜壓抑:“隻不過,榮王殿下最終還是得知了娘娘重傷的消息。”


    秦尋雪瞳孔一縮,她看著雲夏,眼中暗含威脅:“你什麽意思。”


    雲夏突然笑了:“娘娘不知道嗎,對了,娘娘剛醒怎麽會知道呢。”


    “薛雲夏!”秦尋雪連名帶姓喚他,語氣很是危險,“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這麽說話,到底是為什麽?”


    雲夏看著她,眼中的陰鬱突然散去了一些,他像是有些無力地扶著桌子,他有些哽咽:“阿尋,你到底想要什麽呢,他們都背叛你,所以你什麽都不想要,可是我呢,你為何連我都要瞞著呢,如果我出手慢一點呢,你是不是會真的死在那裏?”


    氣氛陡然冷了下來。秦尋雪垂眸,看著這個自她幼時便對她百依百順的兄長,不知該說些什麽。


    雲夏近乎哀求:“你步步為營,你帶在身邊的那些黑騎衛都是些花架子,你故意暴露自己的行蹤,甚至從最開始就讓我去接觸域外之人。阿尋,我知道你的計劃總是看得很長遠,但是你為何不能嚐試著相信我們一點呢?無論是最開始推著齊崢上位,還是弑君,亦或者是如今想要鏟除世家的計劃,你從不信任任何人,誰也得不到完整的計劃,誰也不知你心中所想。……阿尋,你真的不會累嗎?”


    當然會累。秦尋雪並非聖人,也並非毫無感情的怪物,她總是自嘲“怪物”,但她總是遍體鱗傷,誰也救不了她。


    但秦尋雪沒有迴應雲夏。她隻是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兄長,眉眼間的冷漠疏離逼得人不敢看她。


    那雙眼似乎能洞察一切,雲夏有些狼狽地移開了眼,他有些哽咽,問她:“阿尋,能不能留下來?這世間真的沒有什麽能留下你嗎?無論是誰,能讓你留下都好,就算是周澤年也好……”


    “我到底為何一定要留下來呢。”秦尋雪這樣問他,語氣悠遠,“我先是我自己,才是大齊的太後,才是陛下的母親,才是你的妹妹。我為何不能自私一迴,為何不能不被願望驅使呢?”


    秦尋雪問他:“阿兄,你們都口口聲聲說著心中並沒有對我的厭惡,你們都隻是一念之差,如今都想要彌補我。阿兄,你記得吧,最開始你是薛姨娘的人,哄得我的信任,轉身把我壓在地上抽血。你不記得了嗎?”


    秦尋雪看著雲夏驟然僵住的身體,隻是笑了笑:“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同你清算舊賬,往事太多太雜了,我不追究了不代表不怨了不恨了。隻是這些年,你確實對我很好,同雀枝一樣,陪在我身邊,陪我從微末之時到如今。所以我不在意那些背叛。你們都想要讓我活下來,我都知道。你們都替我惋惜,都覺得我命不該絕,就應當好好活著,去肆意地活著,隻有我活得好,你們才不會愧疚,才會覺得算是道歉。”


    雲夏垂著頭,他有些痛苦地合上眼,隻有一點輕聲嗚咽,很是壓抑。


    秦尋雪裝作什麽都不知的模樣。她接著說:“但那真的是我要的嗎?沒有人敢來問我為何不想活下來,沒有人敢來問我緣故,你們都怕得到答案,怕自己受不住。但你們都勸我要活下來,究竟是真的為我好,還是為了滿足你們的私欲呢?”


    雲夏急切又惶恐地抬起眼看著秦尋雪,他褪去那些故作的冷漠和逼迫,他的聲音很急很緊張,他說:“阿尋……阿尋,這並非是我的私欲,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活著,就算不是大齊的太後,就算不是黑騎衛的主人,那也很好。我隻是希望你能活下來,隻是希望你能活得快樂些。”


    她的過去太苦了,薛雲夏陪著他的小妹妹從一點點開始長大,看著她每一年都越來越失望,每一年都越來越冷漠,也越來越失去了想要活下來的欲望。無論是薛雲夏還是雲夏,都隻是希望她不要那麽苦,畢竟他記得笑意盈盈的小妹放在他手心的糖,記得她悄悄提著酒找他紅著臉笑的模樣,雖然都是短暫且稀少的迴憶,但至少那時,她是快樂的。


    秦尋雪搖頭:“我知道。換做旁人,比如齊雅韻,比如秦靜芷,這些話我一句都不會告訴她們。因為你是我的兄長,因為你是雲夏,所以我才會說這些。可是兄長,你真的覺得活下來這件事真的是我需要的嗎。”


    雲夏不說話。


    秦尋雪笑了笑:“我並非是困在後宮中的太後,也並不是活著的薛家女,我隻是秦尋雪。你們都祈求我活著,也祈求我想要活下來,大費周章替我找了藥,如今又想要通過周澤年去大周皇室裏給我找解藥,就是為了讓我活下來,可是,我真的不需要啊。”


    “於我而言,世間真的沒有什麽值得留念的,無論我是死是活,缺了我誰都能活得好好的。”秦尋雪掰著手指頭數,“你和齊雅韻自不必說,秦靜芷有鄭蘊,秦景盛有賀溫婭,阿娘也會為了一雙兒女好好活著,就隻是有些對不起雀枝罷了,可是我最開始就告訴雀枝了,我不會活太久的。陛下嘛,我已經想方設法替謝琳芸做了些事,說不定他就原諒了他的母親呢?說到底,我並非他的親生母親。至於大齊這個王朝,我已經替陛下鋪好了路,他隻需要順著我的路走,就能開創一個盛世。”


    秦尋雪眉眼彎彎,她說:“你看,我並非那麽獨一無二,不可替代。”


    “阿尋對陛下而言是無可替代的,獨一無二的。”雲夏這樣說著,近乎哀求,“你對我而言也是獨一無二的妹妹,是不可替代的妹妹。”


    秦尋雪依舊是那副眉眼彎彎的模樣,她搖搖頭,像是恨鐵不成鋼一般,語氣很嬌俏:“可是離了我,你們都能活得很好呀,所以為何一定要強求我?你們有誰真的在意過我的想法,都不敢問我,不是嗎?我首先是我自己,我可以自私,可以不顧任何人,可以隨心所欲,這才是我,不是嗎?”


    雲夏勸不動她。他低低地喘了一聲氣,突然問她:“那周澤年呢?他怎麽辦?”


    秦尋雪閉眼,微微有些凝固住了。她說:“阿兄問這話做什麽?我同周澤年沒有任何關係。他是我救下來的,雖說他的苦難同我也有點關係,但說實在的,就算沒有我,他也不一定能在大周皇宮裏活下來,就算功過相抵,我也與他沒有半點關係了。況且,你知道的,我救下他自然是別有所圖。”


    倒是撇得很幹淨,還把自己描繪得如同什麽大惡人一般。


    雲夏突然問她:“當真功過相抵,沒有半點關係了嗎?阿尋,你當真問心無愧嗎?”


    秦尋雪沉默了。


    雲夏抹了抹眼淚,他抬起頭看著秦尋雪,放緩了語氣:“阿尋,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許州那邊,周澤年知曉你重傷昏迷後,一日一封信發往京都,你不知道他甚至聯係上了周明帝,想要動用一點周明帝的力量替你找到到底是誰動的手。你不知道,他最開始甚至想要趕迴京都,秦將軍都差點沒攔住他。”


    秦尋雪也不會知道,他攔截了秦景盛遞上來的密信,信中寫著,周澤年得知消息的一瞬間便吐了血,雙腿發軟跪倒在了地上,痛哭流涕,不能自已。但這些話不能現在和秦尋雪說,她才剛剛清醒過來,不能受到太大的刺激。


    雲夏看著秦尋雪,一字一頓,問:“阿尋,這樣,你還問心無愧嗎?”


    秦尋雪的指尖有些發抖。她確實想過周澤年會難過,也確實想過要怎麽做才能攔住他,但從雲夏口中得知這些事還是讓她感到一陣難受。


    她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才緩過來,就聽見雲夏接著說:“他甚至跪下來求秦將軍放他迴來,阿尋,真的問心無愧嗎?”


    “夠了!”秦尋雪腦海中理智的那根弦就這樣斷了,她眼睛有些泛紅,卻還是沒有說出那些傷人的話,她隻是說,“我不值得他這麽做,我隻是利用他,隻是想要借此嚐嚐所謂情愛的滋味,我一開始就是在利用他,我利用過很多人,我不會手軟,也不會心軟。”


    真的不手軟也不心軟就不會說出來了。雲夏歎息:“阿尋,別欺騙自己了。”


    秦尋雪看著他,痛苦地皺了皺眉,捂住了胸口。


    聽到秦尋雪驟然大起來的聲音的鸝雀從外頭衝了進來,她皺著眉替秦太後施針,語氣不悅:“娘娘才剛剛醒過來,不宜大喜大悲,還請雲夏公公出去,雲夏公公留在這奴婢不好施針。”


    雲夏看著秦尋雪有些難受地躺下,他的指尖微動,最後也隻是留下一句“雀枝如今在看管著,既然娘娘已經醒了,明日便能見著雀枝了”。


    這樣說著,他衝著秦尋雪行禮後便退了出去,誰也不知道他站在秦尋雪的寢殿前,久久未曾離開。。


    他薛雲夏不信命,也不信鬼神,隻是如今到了真正絕望的時候,反而期待著這天底下真的有鬼神,能迴應他的願望。


    東市的秦府。


    小佛堂內,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外頭站著好些焦急萬分的下人,他們焦急萬分,卻不敢進去打擾內裏的秦夫人。


    站在小佛堂外的還有秦明遠和戴著鬥笠的秦靜芷。比起下人們寫在臉上的焦急和擔憂,他們兩人情緒內斂,看起來倒是很相似。


    秦靜芷靜靜開口:“勸過了嗎?”


    秦明遠搖頭:“你阿娘不見我。”


    秦靜芷冷笑一聲:“巧了不是,阿娘也不見我。”


    秦明遠皺眉,話語間帶著幾分責備的意味:“若非你透露了阿尋受傷昏迷的消息,事情也不至於此。”


    麵對他的指責,秦靜芷的態度很冷靜,甚至些滿不在乎。她冷靜地看著小佛堂,內裏香火不斷,皆是供奉給滿天神佛的。


    她也知道,秦夫人每年都會去很多寺廟,點上無數盞長壽燈,從不說是為了誰。但秦靜芷知道,那長壽燈都是替秦尋雪點的。


    秦靜芷合上眼,小佛堂外誰也不敢高聲說話驚擾秦夫人,風中隻有一點飄來的檀香。


    秦靜芷說:“阿爹,並非我有意透露,是阿娘自己親眼所見的。……阿娘跟在阿尋後麵,親眼看見她將劍捅進了自己身體裏。”


    秦靜芷的話音剛落,秦明遠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秦靜芷的聲音苦澀:“我沒有攔住阿娘,亦然沒想著要攔她。阿尋隻透露了一點,我根本就不知她打算自戕。”


    秦明遠沉默了。小佛堂外又靜默了下來,他們都在等秦夫人出來,隻有風嗚咽著,像是在哭泣。


    外頭的風波影響不到小佛堂。秦夫人跪在佛像前,神情虔誠。誰也看不出來她那日捂著嘴哭得肝腸寸斷的模樣,誰也不知她已經精疲力盡,不知自己在做些什麽。秦夫人虔誠地跪倒在佛像下,語氣輕柔:“求漫天神佛,念在信女多年供奉,保佑我兒秦尋雪,性命無憂,求求……求求菩薩佛祖保佑,隻要她平安就好……”


    那一點微不可聞的嗚咽中,全是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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