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夏帶的這些黑騎衛是精銳中的精銳,是所有事發生前,秦尋雪刻意讓他帶著的人。


    這些黑騎衛滿身殺氣,率先取得了刺客首領的首級。秦太後要的就是死無對證,不需要留一個活口。雲夏隻是吩咐下去,要一個不留,黑騎衛自然會知道怎麽處理。


    等到雲夏領著黑騎衛出現時,雀枝放開了死死攔著身後黑騎衛的手,幾近崩潰地奔到秦太後身前。


    那個少年殺手身手了得,在秦太後握著劍刺進自己身體時,他不知受了什麽刺激,丟下劍就跑了,動作迅速,雲夏領著的黑騎衛本就慢了一步,竟是讓人跑了。


    如今,秦太後倒在一片狼藉之中,胸前插著一把長劍,刺得很深,除了最開始那少年刺客的一劍,剩下的部分都是秦太後自己堅定地捅進自己胸口的。如今,秦太後就這樣倒在馬車前,唿吸很弱,微不可聞,她閉著眼,身下是蜿蜒的血跡。


    雀枝眼睛一陣發酸,她的胸口也好像破了一個大洞,讓她喘不過氣來。另一邊的小皇帝擺脫了黑騎衛的控製,他跌跌撞撞從馬車上摔下來,手腳並用地爬到秦太後身前,卻不敢動秦太後一下。他的身後,是滿臉焦急的白丞相,但雲夏帶來的黑騎衛攔住了幾位大臣,他戴著麵具,冷漠至極的雙眼就這樣望過去,足夠震懾他們。


    小皇帝的眼睛很紅,卻還是抿著唇不肯落下一點眼淚來。他聲音哽咽,卻隻輕輕喚著“母後”,像是怕驚擾了誰一樣。


    秦尋雪沒有半點反應。她還有一點意識,但不算多。秦尋雪往日都是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什麽都提不起半點興趣,唯有死亡一事值得她側目,如今還多了一個周澤年。但凡事都要有一個先來後到,如今她奔赴了自己渴望已久的死亡,卻並沒有立刻死去。


    真是無趣。這不過隻是計劃的一環,無論生死都是她贏。但為什麽,聽著身旁的人壓抑的哭泣聲時,她卻總是覺得難過呢?好奇怪,真的好奇怪,難不成是失血過多,所以產生了奇怪的感覺?


    她想了很多,前半生的人和事像是走馬燈一樣在眼前閃過,最開始被薛姨娘厭棄,怡妃娘娘溫聲細語地教導,被秦夫人寵愛,但短暫的寵愛後便是秦靜芷和秦明遠的算計,秦景盛喚她小妹的模樣,第一次見齊崢的模樣,第一次被齊雅韻救下的時候,第一次被謝琳芸保護的模樣,雲夏對她效忠的模樣,她同玄清帝的第一麵,她到底怎麽同齊崢結盟,又是怎麽同謝琳芸決裂,又是如何登上太子妃之位,如何同秦家決裂,如何被背叛,如何浴血奮戰得到至高無上的位置,如何答應活下來,如何坐在冰冷的慈寧宮裏,步步為營。


    最後的最後,那些事情都慢慢變淡,那些人和愛恨都已經消散,隻有她同周澤年的初見突然變得鮮活。


    他滿是狼狽,卻強撐風骨,一雙眼中隱藏著很深的欲望和黑沉,全部被掩蓋在溫和的皮囊之下,他隻是溫和地笑著,對她行禮道:“見過太後娘娘。”


    又是夏風習習的冷宮中,他突然出現在麵前,為她遞來一壺竹葉青,不勝酒力卻眉眼溫和地陪著她,眼中全是她的模樣。那時,秦尋雪沒有在他眼中看到任何對權力的欲望,仿佛滿心滿眼都隻有她一人。


    是端王侮辱他時,周澤年偷偷看她的模樣,是端王當街侮辱清寧郡主侍衛後被帶到三清宮,她說替他出氣時他驟然亮起的眼,是蕭國公幼子大婚時他陪在她身邊,狀似無意地隔開白木熙的模樣,是他夜訪慈寧宮時提著燈過分漂亮的模樣,又或者是他生辰那日在瑩瑩燭光下熾熱得驚人的眼,是他千裏奔襲京都,隻為看她一眼便想要離去的模樣,更是他抱著她時,輕輕落下淚,動作輕柔地抱著她的模樣……太多太多了,明明都隻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卻從最初便讓她念念不忘。


    人本就很難看清自己的心,對秦尋雪這樣的人來說,真心更是難得。如今生死之際,明明京都危機四伏,她卻在計劃之外,想起了被她送出京都的周澤年,恍然大悟——原來那麽早之前,她就被周澤年迷了眼,原來那麽早之前,他就輕而易舉闖進了她的心。


    ——原來,這就是喜歡啊。


    真是驚人的發現,隻是不合時宜罷了。秦尋雪突然就很想落淚。


    她費勁地睜開眼,不是為了突然頓悟的發現,隻是為了替近在眼前的雀枝挽起一點碎發。她手上沾著一點血跡,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刺客的。她有些吃力地抬起手:“別哭了,雀枝,替我講個故事吧……你不是會講故事嗎,替我講個故事吧。”


    這樣說著,她轉動眼睛,看向一旁強忍著眼淚的小皇帝,語氣愉悅溫柔:“不要哭,齊不齊,不是因為你是天子所以不能哭……是因為我希望你永遠快樂,永遠幸福。”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要把所有的話都這樣說盡一般,雀枝聲音哽咽,想要說什麽攔住她,但處理好一切都雲夏就這樣輕輕落在她身邊,掃了一眼秦尋雪,像是沒有感情的怪物一般,隻是平靜道:“除了捅你一劍的那個刺客跑了,其他都死了,恭喜秦太後得償所願,思文街上不少大臣都被驚動了,想來很快秦太後遇刺重傷的消息就會傳出去了。”


    他麵上一派冷漠,甚至沒有蹲下來,但語速很快,甚至帶了一點惱怒的情緒,仿佛是在責備秦太後。


    雀枝眼中含淚,轉過身瞪著雲夏:“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要對小姐說這種話嗎?”


    雲夏冷笑一聲:“娘娘自己都不愛惜這條命,我再怎麽難過又能如何。”


    這樣說著,他身後有黑騎衛上前,語氣恭敬:“雲大人,秦太後身前的大宮女到了。”


    雀枝眼睛驟然一亮,她用手背抹了抹淚,急切道:“可是鸝雀到了?”


    鸝雀匆匆從後麵趕上來,身上背著一個箱子,她低聲喝退站在秦太後身邊的黑騎衛,自己上前一步,不顧髒汙,跪在秦太後身前。一片血泊中,秦太後甚至有空笑著看向她:“你來了?看起來是死不成了,真是掃興。”


    鸝雀拿出針包的手微微一顫,語氣也很冷:“娘娘莫要說這種話了,如今娘娘失血過多,該少說話的好。”


    秦太後笑了笑,牽動傷口,她嘶了一聲,就這樣閉上了眼:“雲夏,把藥給我。”


    雲夏略有遲疑,最後卻什麽也沒有說,隻是上前一步把裝著藥的小瓶交給了鸝雀,低聲吩咐鸝雀灌到秦太後嘴裏。鸝雀皺了皺眉,卻也沒問這是什麽藥,隻是把藥倒進了秦太後嘴裏,語氣不算很好:“恭喜娘娘得償所願,但這就是娘娘想要的嗎?”


    秦尋雪像是想要說什麽,她吞下藥水,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胸口一陣發痛,她感覺到一陣眩暈,就這樣暈了過去,暈過去前她隻聽到有人尖聲叫了起來,然後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秦尋雪醒來已經是十日後的事了。她躺在慈寧宮寢殿溫暖柔軟的床榻上已有好些日子了,這些日子裏她的唿吸孱弱,甚至有一段時間停過好幾次唿吸,引得闔宮上下一陣慌亂。


    秦尋雪醒來時正好是鸝雀施針的時候。她感覺有針刺到自己手臂上,有些不舒服地皺了皺眉,眼睛動了動,隻是眼皮有點沉,好一會才成功睜開了眼,然後就對上了鸝雀通紅的雙眼,看起來像是好一段時間沒好好休息了。


    對上秦尋雪睜開的眼,鸝雀黯淡無光的眼突然就亮了起來。


    隨後又是一陣兵荒馬亂。但鸝雀還記得秦尋雪說過要封鎖消息,隻是先遣人去告知了小皇帝,剛剛下完早朝的小皇帝得了消息,本想不管不顧就奔向慈寧宮,但被雲夏勸住了,最後心煩意亂的小皇帝還是同意了雲夏的話,知道自己這樣不顧一切奔向慈寧宮會暴露母後已經醒來的事,還是決定明日再來看自己的母後。


    至於雀枝,秦尋雪總覺得好像有什麽事情變得不對勁了起來。很不對勁,為何如今宮中隻有鸝雀在,雀枝去哪裏了?


    還沒有等她發問,冷靜施完針的鸝雀收好了針,平靜道:“娘娘可是口渴了?可要用些茶?”


    雖說是問話,但她並沒有給秦尋雪選擇的機會,隻是起身為秦尋雪倒了一杯溫水,低聲囑咐秦太後隻需飲一點,她現在才剛剛醒來,不宜飲用太多水。


    既然已經死不成了,秦尋雪也不會在這種地方同鸝雀較勁。她被伺候的小宮女扶起來,背後墊了幾個墊子坐了起來,隻是就著鸝雀遞過來的手,飲了一口溫水便搖了搖頭,問她:“怎麽隻有你在這?雀枝在哪?”


    秦尋雪一開口才發覺自己的嗓子沙啞得不像話,但鸝雀倒是接受良好,隻是不肯迴話。她把手上的茶杯遞給了候在旁邊的小宮女,慢條斯理迴話:“這個問題還是等雲夏公公到了,娘娘問雲夏公公好了。”


    秦尋雪微微皺眉,卻什麽也沒有問,隻是冷淡地應了一聲,不知在想什麽。


    白日裏,雲夏細聲細語地勸住了小皇帝,自己卻在月黑風高的夜晚躲著人進了慈寧宮。


    秦尋雪正坐在床榻上閉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麽,三千黑絲隨意垂下,大病初愈的臉上沒什麽血色,倒像是什麽弱不禁風的病弱西子。


    雲夏卻並沒有這種錯覺,他站在秦尋雪床榻前,眼底翻湧著別樣的情緒,風雨欲來。


    秦尋雪並沒有看他,語氣慢悠悠的:“夜闖太後寢殿,好大的膽子。”比起白日裏,她的聲音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隻是還有一點沙啞,但無傷大雅,反而顯得更為深不可測。


    雲夏開口,卻並沒有迴答她的話:“那日你胸口的劍還沒有來得及拔出,白丞相和其他三位官員就出了馬車,見到你渾身是血的模樣止不住發抖。黑騎衛把人護送迴去了,並沒有封口,第二日滿城風雨,誰都知道秦太後遭遇一場刺殺,胸口中劍,血流成河。”


    秦尋雪應了一聲:“倒是和我想象得差不多。”


    “陛下已經讓大理寺調查此事了,京都府尹受了好一頓責罰,你說不能動他,所以陛下罰了他一年的俸祿,簡直算是輕拿輕放。至於那些被派到思文街一塊巡邏的侍衛都死了,這也是你算計好的嗎?我查過了,那些人的身手都很差,是混進來混日子的。至於旁的,朝臣摸不準陛下的態度,但這件事沒有半點隱瞞,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大齊如今的秦太後受了重傷,昏迷不醒。世家趁機向著陛下表忠心,不少人蠢蠢欲動,加之陛下態度曖昧,甚至有些慌亂,不少人對娘娘您倒是沒有以往那般忌憚了,甚至不少人都暗中祈禱娘娘醒不過來。”


    “所以,”雲夏的語氣很冷,沒有責備的意思,卻壓抑著憤怒,“這就是娘娘想要的嗎?”


    秦尋雪看著他,眼神很平靜:“雲夏,你如今是以什麽身份在質問我?”


    雲夏接著說:“娘娘當真是煞費苦心,為了世家的刺客能突破到娘娘身前,不惜欺騙所有人。”


    “我沒有騙人。”秦尋雪平靜地陳述道,“我告知你們的話都是真的。”


    雲夏冷靜駁迴她的話:“是完全的計劃嗎?”


    秦尋雪不講話了。她當然沒有說謊騙人,倒也不是什麽不屑於騙人,隻不過是因為她對誰都沒有說全實話,所以無論誰得知的計劃都不全麵,也沒有人知道她打算真的受一次重傷換取世家的鬆懈。


    雲夏陪在秦太後身邊多年,很容易就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臉色更差了。


    他還沒有說什麽話,秦尋雪就仰著臉看著他,語氣慢悠悠的:“不過雲夏,你到底是在以什麽身份質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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