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澤年雖被齊雅韻的話折磨得很是痛苦,但學堂還是要上的。


    天氣沒有那般炎熱後,精力充沛的小老頭王太傅每日早早候在勤政殿外,等著為小皇帝講解課文和教學國策。小皇帝哪裏敢讓德高望重的王太傅在殿外久候,那些文官真的會進諫暗戳戳指責小皇帝不懂禮數,不敬師長。小皇帝倒是不怎麽在意不敬師長的名聲,但這些文官講到後頭總是會繞到太後頭上,指責太後教養無方。


    小皇帝:??!!罵誰呢?幹嘛罵朕母後?哪裏來的臉?


    太後一黨在教育皇嗣的問題上向來不能做聲,因為小皇帝還真是由太後扶上位親自教導的,他們確實不占理。秦太後則表示身上的黑鍋那麽多也不差這一個,左右皇帝日後做出實績這種風言風語也會消聲滅跡。但小皇帝不能忍受別有用心的人借著他的名頭給母後潑髒水,所以就算每日都被王太傅抓著問各種國策問得頭都大了,小皇帝也從不退縮,硬著頭皮頂上,倒也做得不錯。


    太後:居然還可以這樣嗎?下次要不然找個中立的官員試試?


    不過太後也隻是想想,她從來沒有計劃要小皇帝一瞬間長大,不期望小皇帝能在十歲前擔起整個大齊。太後隻希望他能好好長大,不要辜負每一個年齡的自己。……當然該抓著學的時候還是要抓著學,比如看著頭疼的大字一定要練,誰來求情也沒用。要不然太後也不會讓雲夏備下一條烏黑的戒尺。


    小皇帝齊不齊到底懂不懂秦太後的良苦用心先且按下不提,但周澤年倒是被折磨得同小皇帝一般痛苦。


    王太傅是一個身體康健的小老頭,年輕時就相信擁有強健的體魄可以讓不爽的對手閉嘴的真理,和秦明遠因相似理念還成為了忘年交。王太傅一直勤奮鍛煉,身子骨很是硬朗,小皇帝和周澤年都痛苦地想過,王太傅估摸著還能再為大齊奮鬥個十幾二十年。王太傅很是怕熱,故夏日裏學堂的時間較短,但最是炎熱的七月已然過去,日子過得很快,這幾日大周使臣來訪後便是中秋,天氣涼了不少,王太傅恢複了往日的教學時間,若是小皇帝上午有早朝,便單獨尋周澤年授課,從最基礎的四書五經開始講到君子六藝,發現周澤年除了寫得一手好字以外確實什麽都沒有學後,王太傅的表情就有些微妙,眼裏明晃晃地寫著“你真是老夫見過最慘的皇子”幾個字。


    王太傅也不是沒有從最基礎開始教導過學生,桃李滿天下的大儒可不是說說而已,王太傅一生都熱衷於教導他人成材,無論王公貴族、平民百姓,也無論耄耋老人、垂髫稚子,故王太傅自然能耐下性子從最基礎的聲韻開始教導。但在開了一段時間的小灶後,王太傅發現周澤年無論在哪一方麵都頗有天賦,非常驚喜,驚喜到……給周澤年又加了不少課程,打算揠苗助長。


    周澤年……還能說什麽呢?這是先生的厚愛,旁人哪裏能得到這樣一位全能的大師事無巨細的指導?這種甜蜜的負擔周澤年真的承受不住,但他還是扛下來了,並且像是在同小皇帝競爭似的,小皇帝今日的策問被王太傅誇獎,明日周澤年便能在教學中另辟蹊徑,得到王太傅不留餘力的教導和誇獎。


    被迫競爭起來但並不樂在其中的小皇帝:……故意的!他絕對是故意的!朕真的好生氣啊啊啊!


    前段時日,周澤年確實很熱衷於暗戳戳和小皇帝競爭,畢竟小皇帝麵上總是親熱地喚著“澤年哥哥”,但在三位伴讀到來後一直嚐試為難於他。周澤年不是傻子,活在吃人的深宮中讓他對他人情緒萬分敏感,小皇帝雖擅長博得他人好感但終歸是年歲小,其他人看不太出來但周澤年門清,但周澤年寄人籬下也不可能做些什麽揭露大齊的君王,更何況太後明擺著是知道但縱容的態度,那是找死的行為。周澤年隻能以這種暗戳戳的方式表達一下自己的不滿。


    但這幾日周澤年被雅韻郡主一句話打破了遊刃有餘的生活,變得心浮氣躁了起來,這幾日都未曾有精力同小皇帝競爭。王太傅看出了他心事重重的模樣但什麽也沒有發問,隻是在他偶爾的教學走神過程中瞪了他好幾眼,怒其不爭。精力並不怎麽充沛的周澤年嚐試跟上王太傅的教學,但屢屢以失敗告終,王太傅最近心情也很是不佳。


    當然,小皇帝作為一個五歲的幼崽,精力充沛。除了改奏折和寫大字還沒有什麽事情能令小皇帝癱成一團。這段時日小皇帝同三個年紀相似的伴讀熟絡了起來,成立了打擊周澤年小分隊。眼看著周澤年這幾日狀態不好,小皇帝很是高興,打算夥同三個伴讀嚐試在周澤年魂不守舍的狀態時激怒他,也屢屢以失敗告終就是了。小皇帝愁眉苦臉,悶悶不樂。


    小皇帝:好氣真的好氣。朕就說他有大問題。


    周澤年這幾日嚐試從小皇帝嘴裏套話,找到一點關於玄德帝的樣子。但小皇帝多精明,在敏銳察覺到周澤年可能是在套話後便一直不接茬。小皇帝隻是笑眯眯的:“八皇子要是好奇,為何不親自去問問母後?朕確實知道些什麽,但那些事情沒有母後的允許,隻會爛在朕的肚子裏。”


    小皇帝的話證明,太後和玄德帝之間的故事和其他人口中的版本有出入。很有可能,真實的故事比起那個耽於情愛的版本要更加血腥。


    周澤年若有所思,想著大抵還是要去見一見關在芷揚宮的齊雅韻。


    走神的周澤年並沒有看見王太傅不讚成的目光,小皇帝幸災樂禍但卻被王太傅點起來考問策問。


    小皇帝:!!先生你看看旁邊的周澤年啊為什麽要點朕?!


    被突如其來的王太傅的提問折磨的小皇帝像是霜打的茄子,看起來很是難過,三位伴讀中和他關係最好的謝然是個桀驁不馴的大孩子,雖然已經八歲了但依舊不甚尊敬師長,不敬皇權。小皇帝身邊還沒有出現過這種敢同他稱兄道弟的世家子弟,覺得分外新鮮,也默許了謝然的僭越。而太後的態度是,幼崽有自己的交往方式,不必過於拘束,完全是縱容的態度。


    謝然悄悄湊到捂著臉暗自神傷的小皇帝身邊,避著正在給周澤年開小灶的王太傅,用氣音同小皇帝悄悄說:“陛下,不要難過,我今日來得早,把王太傅的戒尺藏起來了,大周來的那個的書也悄悄放在後頭書架的隱蔽處了,找起來很困難,陛下就等著看他被罵吧。”


    小皇帝有些震驚地放下手,悄悄離謝然遠了一點。他該怎麽告訴自己的小夥伴,勤政殿周圍全是太後派來的暗衛,還有一部分是周澤年手上的黑騎衛呢?還有,雲夏習武,就算是這種距離他也能聽見啊!!


    小皇帝為自己的小夥伴默哀,決定先和小夥伴絕交一會,免得被遷怒。


    而王太傅,今日沒空收拾調皮搗蛋的謝然。王太傅雖無實權,但建立了不少私塾,不少京都中不少官學還會請他去講學,王太傅雖已經極少再收徒,但一輩子都在講學的他自然不會拒絕將畢生所學傳授給更多人,臨近這一年的秋闈,不少京都學子求賢若渴,王太傅近些時日頗為忙碌。


    而答應太後給周澤年取表字之事便一拖再拖,太後知曉每次秋闈前王太傅都很是忙碌,也並未急著催促他,但王太傅自然不可能忘了此事。且不說表字對男子而言有多麽重要,光是這些時日教導周澤年,王太傅便越發喜愛這個謙遜有禮的弟子,想著若是表字取得太過匆忙,怕是會委屈了周澤年。


    周澤年這段時日被齊雅韻的話折磨了好些時日,根本就沒想起太後當日許下的眾多承諾其中的一個表字。


    對周澤年而言,表字並非是很重要的事物。當年活在深宮中,中宮皇後因著母妃的緣故一直打壓他,對他所受欺壓視而不見,雖說後來礙於朝堂上大臣請願將他送入尚書房,但在尚書房教導習文的先生是太後的人,周澤年自然不可能從尚書房中學到什麽。


    所以表字於他,隻是一個新的名稱罷了。周澤年真的不甚在意。


    但王太傅卻不這麽認為。王太傅神色肅穆,看起來頗為在意為他取表字一事:“冠而字之,敬其名也,若是有名無字,旁人該如何稱唿你?表字可不是隨意的事,不少端方君子的表字代表其品行,老夫也盼望著你能學有所成,不負期許。”


    周澤年正色:“澤年牢記先生教誨。”


    王太傅對周澤年悲慘的過去多少有點了解,太後並未瞞著他,或者也是存著幾分靠著周澤年過去的經曆打動易傷春悲秋的王太傅的心思,而王太傅也正如秦太後所料,為著周澤年過去悲慘的經曆扼惋。


    王太傅擺擺手,不甚在意地扶起意圖行禮的周澤年,摸了摸自己稀疏的胡子,語氣帶笑,甚是欣慰:“此次取字並非正式取字,不必行禮。待你行了及冠禮,老夫自會當場為你加冠取字。”


    周澤年順勢起身,不卑不亢:“澤年謝過先生。”


    王太傅笑眯眯的,感受到周澤年對取字一事有了期待,不再如同前些日子那般魂不守舍,心下滿意不少。


    小皇帝悄悄探頭,王太傅站在周澤年桌前,提起桌上的狼毫筆,寫下草書“潤瑾”二字。


    狼毫筆質地較硬,本不適合初學習字者,周澤年確實缺失了習字的教導,但他堅持使用狼毫,王太傅沉思片刻,最後應允了。


    周澤年有些怔愣地盯著紙上的兩個大字,王太傅擅寫草書,筆走龍蛇但便於辨認,“潤瑾”二字其實很好辨認。


    “《說文》中有言道,‘澤,光潤也’。‘澤’其本義,乃潤澤、洗滌之意,以此引申,可表心思靈敏、聰慧出塵。又因水潤澤大地,亦可得出博愛、無私、善良之意。故取一個‘潤’字與之輝映。給你取名的人,大抵是盼望著你能健康成長,長命百歲的。但老夫對你的期望可不止單單長命百歲。如同‘瑾’這一字,是老夫的期望,望你同周公瑾一般,有所成就。”


    王太傅言語肅穆,娓娓道來,默默湊上去的小皇帝打算原路逃跑,被王太傅抓個正著。


    小皇帝對上王太傅的眼神尷尬一笑,王太傅瞪他一眼但什麽也沒有說。


    周澤年低著頭,盯著力透紙背的兩個大字,有些說不出話來。


    周澤年的名字是母親所起,大周皇室這一輩的皇子是澤字輩,輪到他時,當年寵冠後宮的沁妃一錘定音,要取名為“澤年”。周澤年並不知道名字的含義,佛口蛇心的皇後確實阻斷了他所有成長的道路,他僅僅是識字,但不解其意。經由王太傅稍微一解釋,周澤年才逐漸了解了母妃當年的期望。


    ——她隻盼著,他能好好活著,無需大富大貴,無需爭權奪利,隻需要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周澤年迴過神來,起身微微躬身行禮,言語恭敬:“潤瑾謝先生賜字。”


    王太傅滿意地點點頭,興致高漲地想要讓周澤年寫一遍自己新得到的字。


    周澤年也不推辭,提起狼毫便寫下正楷“周潤瑾”三字,周澤年現在還在學最基礎的的楷書,但王太傅教導後,周澤年的楷書進步飛快,把被大字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小皇帝遠遠甩在後頭。


    王太傅看著那幾個字很是滿意,再一掃旁邊拚命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皇帝,腦袋一疼,怒其不爭:“陛下,您都練了好些時日了,怎麽這正楷大字一點長進都沒有?”


    小皇帝知道躲不過去,嚐試跑偏話題:“太傅,取字是隻能及冠取嗎?女子可以取字嗎?”


    太後執掌大齊政權後,不少被困於內宅碌碌一生的女子被允許走出家門,經商從商。太後這幾年推行了女學,但不少世家很是抵觸,做出的最大讓步僅僅是派家中旁支去女學上學,平民百姓倒是好些,太後給的獎賞頗為豐厚,不少家中困難的女子都入了女學。


    王太傅明明知曉小皇帝是在轉移話題,但並沒有揭穿他,反而認真迴答了小皇帝的問題:“大多男子都是及冠禮上由德高望重的長輩賜字,我大齊的女子自然也會在及笄禮上由長輩賜字,隻不過……唉,少了些罷了。”


    “那,”小皇帝眼神發亮,“母後也有嗎?”


    王太傅神情微妙:“娘娘?娘娘是有取字的,隻不過嘛,娘娘的字是自己取的。……若是日後陛下有膽量,可以自己問問娘娘。”


    小皇帝:“……朕不敢。”


    周澤年沒怎麽注意兩人的交談,他滿心喜悅地盯著紙上的“周潤瑾”三字,由衷地笑彎了眼,心情大好,決定原諒今日謝然因無知的所作所為。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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