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


    江南的群山總是帶著淡淡的濕意。


    一襲白衣的儒士緩步行走在影影綽綽的山林間,耳畔時不時傳來整齊劃一的唿號聲。


    “嗬!”


    “哈!”


    高昂的唿聲攪亂了寧靜的山林,驚的幾隻飛鳥自山林之中竄出,猛地衝入層雲之中。


    整齊劃一的聲音加上這響徹山林的唿聲,


    對於通曉用兵之人而言,哪怕尚未見到山林之中的情景,也可以想象出這支藏於山林之中的軍隊有著怎樣的風貌,


    必是那真正的精銳之師,是維持一國穩定的核心。


    隻是,聽著耳畔傳來的聲音,望著身旁躥出的鬆鼠,從青州趕到此地的孔文生嘴角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


    若是一般人必然聽不出來,但對於久經戰事的孔文生而言,他卻聽出了幾分不一樣的意味。


    “看似整齊而又中氣十足的喊聲下是那難掩的頹勢,整齊卻又帶著幾分蕭瑟的意味。


    想到自己了解到的關於玄甲軍的信息,孔文生眼中的光彩又暗了幾分。


    二十年前的精銳之師,如今又還能有幾分戰力?想要憑借這樣一支軍隊去對抗敵人,也不知是否能行……


    普通人的巔峰不過十年,所謂壯年,多的是經驗,是閱曆卻不是那強健的身體和那一往無前的勇氣。


    初生牛犢不怕虎,少年亦或者說是青年正是最有血性,勇氣最足的時期,


    於普通人而言,體能,反應,記憶等身體最基礎的機能,巔峰都多在十幾到二十多歲中間,


    本就因征戰而暗傷無數的軍隊更是如此,相較於尋常人而言,他們的衰老要更為明顯。


    尋常操練倒還好說,但若是高強度的正麵戰場廝殺,這些身體機能大幅下降的老兵還能有幾分戰力,就隻能畫一個問號了。


    以玄甲軍的精銳而言,若是十幾年前,孔文生自是相信他們的實力,


    但時過境遷,二十多年過去了,曾經敢於同域外邪神正麵碰撞的玄甲軍現在還剩幾分昔日的雄風,孔文生心中卻是一點底都沒有。


    又或者說,倘若不是真的沒辦法了,孔文生也不會厚著臉皮來到這荒山野嶺之中,尋求這支為大餘奉獻了一輩子的軍隊。


    不知為何,在青州到底發生了什麽,孔文生已經記不太清了,就好似記憶被模糊了一般,難以迴想。


    他隻知道自己醒來之時是在那江神的神廟中,


    而那位同朝廷有著世仇的大魔果然如他所設想的一般拒絕了他的請求,


    意料之內,也在情理之中。


    從一開始,孔文生也沒將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那大魔身上。


    而那關於酒館模糊的記憶,孔文生也隻當是大魔的手段,模糊了自己的記憶,給了自己一條活路。


    隻是不知為何,想起繁榮的青州,鼎盛的青州城,孔文生心中總有股淡淡的違和。


    但時間緊迫,顧不得多想,


    在江神廟中醒來後,孔文生拒絕了老廟祝的挽留,當即按照自己原先的第二計劃,


    一路奔波趕到了這瀾州境內,想要尋求這支大餘昔日最強部隊的幫助。


    想到這裏,孔文生袖下的拳頭又緊了緊。


    不管如何,今日都必須得到玄甲軍的支持才行。


    太平府絕不能輕易被蠻人拿下,就算要輸,也得拖足夠的時間才是。


    無論最後朝廷是否能贏,南餘能否延續下去,都絕不能讓蠻人勝的如此輕鬆!


    或許並不光彩,但這幾年,孔文生也想明白了很多。


    戰爭初時,蠻人肆無忌憚的屠城,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但隨著抵抗的進行,蠻人的行事卻逐漸變得愈發收斂,


    時至今日,蠻人甚至開始用起了餘人的官僚,讓餘人去治理餘人,甚至開始控製起了賦稅。


    如此變化絕非蠻人突然大發善心,而是慘痛的現實逼得他們不得不如此。


    戰爭打到今日,本就隻有千萬人口的蠻人付出了高達近百萬的損失,縱是全民皆兵,縱是龐大的利益暫時掩蓋了所有的內部矛盾,


    蠻人也意識到了繼續按照原先的打法繼續下去,他們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可以說,是餘人的抵抗倒逼蠻人進行改製,


    孔文生不覺得這些蠻人可以被原諒,但倘若站在天下的百姓角度而言,


    無論最後誰輸誰贏,誰能給他們一條生路,誰都可以被接受。


    南餘能贏,自是最好,這是自己曾經效忠的王朝,亦是餘人文化的根基,是這天下的正統,是千年文化的傳承。


    但若是南餘輸了,那就必須給天下的百姓留條生路,


    而這就需要將戰線拖得足夠長,讓蠻人付出足夠大的損失,


    現在這些顯然還遠遠不夠,


    必須讓蠻人深刻的意識到,想要在這片土地生活下去,


    他們就必須重用餘人,善待餘人,乃至同餘人徹底相容。


    到那時,天下或許又是一副新的模樣,雖然糟糕,但最少萬民能有條生路。


    這是孔文生心中最壞的設想,亦是他最後的底線,


    無論如何,都得保蒼生無恙,為天下百姓尋條生路。


    過去的死傷他無力改變,血海深仇無從消亡,


    他能做的隻有給剩下的人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但打心裏,孔文生還是更加希望餘人能贏,


    他真切的希望南餘的朝廷能夠重新振奮起來,重整旗鼓,收複江山,還天下百姓一份安定的生活。


    偌大的神州,浩瀚的土地怎可如此亡於這一代人之手?


    而無論結局會走向何處都有一個前提,


    太平府不能丟!


    瀾江是阻斷蠻人南下最好的天險,哪怕蠻人再怎麽招攬生活在北岸的餘人,也改變不了此刻大多數餘人都已經南遷了的事實,


    偌大的北部大地,此刻人口已是不足開戰前的兩成。


    幾年的時間也不夠蠻人讓百姓全部屈從於他們,加之自己在戰敗後下的最後一條軍令,


    燒了瀾江北岸全部的造船廠和大型船隻。


    故而,哪怕有那些投降的高官的幫助,蠻人短時間之內也不可能拉出一支堪稱精銳的水師,


    隻要指揮得當,蠻人就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攻下據山而守的南岸守軍。


    而在觀察了地圖後,孔文生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水軍薄弱的蠻人必然會以江心洲為跳板,降低渡江的難度,逐步運輸兵力。


    而這也讓孔文生看到了新的機會,


    此戰還有的打,還有為朝廷,為這天下爭取時間的可能。


    而普天之下,唯一一支有可能違背皇令阻擊蠻人的軍隊也隻有這位於群山之中的玄甲軍了。


    ……


    抱著這樣的想法,儒士的身影出現在了山林之中,出現在了這帶著絲絲暮氣的軍營前方。


    中軍大營,年近七旬的玄甲軍統帥嶽明同佝僂著腰背的儒士相對而立,彼此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互相審視著對方。


    一旁,一臉上帶著疤痕的中年將領緩步上前,為兩人倒上了茶水。


    “父親,孔元帥,請用茶。”


    “多謝”


    本就一日未曾飲水的孔文生沒有推脫,也沒有去思考什麽禮節,


    伸手接過茶水,端起杯子一口將茶水飲盡。


    望著這樣的一幕,嶽明也端起了茶杯,隨著孔文生一起將手中的茶水飲盡。


    待孔文生臉上的神色舒緩了許多,嶽明那蒼老的聲音才在帥營之中響起。


    “倒是許久未曾見過孔元帥了,不知元帥此來何事?”


    對於嶽明客套的說辭,孔文生臉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將軍說笑了,六年前那一戰後,孔某已是再無顏麵迴朝麵見陛下,陛下亦是早已將孔某撤職,又何來元帥之說。”


    看著苦笑的孔文生,嶽明也不與他爭辯,就這麽平靜的看著他,似是在等待他的下文。


    沒有猶豫,也沒有什麽繼續客套的話,深知局勢有多麽艱難的孔文生深吸了一口氣,鄭重的看向了對麵的老將。


    “今日來此,孔某隻問一事。”


    “元帥請問”


    “玄甲軍可還忠於大餘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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