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八年,八月,河州陷落。


    數月的戰爭讓戰火燃遍了黃土大地,燃遍了河州的每一個角落。


    城鎮,村莊,農舍……


    漠北的鐵騎在河州的平原之上肆意縱橫,以人為食,肆意穿插。


    在這片土地之上,曾發生過無數戰爭。


    每一位名將都知道,戰爭比的不止是前線的軍隊,後勤更是重中之重。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有糧才能打仗。


    是以在製訂戰術之術,餘人的將領本能的認為似漠北這般軍隊大規模深入,很快就會因為糧草斷絕而崩潰。


    但這一次,傳統的戰略戰術不僅沒能起到該有的作用,反倒讓河州上空的血色愈發濃鬱。


    某種意義上來說,餘人將領為人的底線和最後的一點善意成了壓死他們的大山。


    偌大的河州,方圓千裏的土地上僅餘孤城一座,戍邊大軍三萬困守孤城。


    漠北騎兵連屠六城,屍橫遍野,血染黃沙。


    河州十四城,四城覆滅,九城投降。


    一道道戰報接連被傳入雲京之中,等來的隻有那寂靜無聲的大殿。


    一個個突破餘人底線的事情被寫入了奏折之中,


    一個個讓士大夫們完全不敢相信的故事從活下來的人口中說出。


    “兩腳羊”,“京觀”,“篝火盛宴”,“三六九等”……


    一個個早已被歲月的染缸染得烏黑的大臣,在金鑾殿之上氣的渾身顫抖。


    “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


    這樣的話去形容蠻人的暴行都可以算是抬舉他們,


    河州發生的一切遠遠超出了餘人的想象,恐懼彌漫在每一個人心頭。


    “人”這一字在這場種族之戰中已經失去了其本該有的意義。


    餘人麵對的根本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真正的野獸。


    人們總說,當在家中發現一隻蟑螂時,在看不見的地方早已泛濫成災。


    而當這些消息被寫入了奏折之中,在以禮法治國的大餘,被呈在了金鑾殿之上,呈在了朝堂諸公眼前,


    不難想象,在河州的土地上,到底都發生了什麽樣的慘狀。


    人們總是不願意去提起太過黑暗,太過悲慘,太過無奈的事情,


    對於極致的悲哀,人們往往更喜歡選擇性的去忽視它們,


    將極致的黑暗掩埋,將人性最悲哀的部分藏於最為隱秘的角落,不願意被任何人去發現。


    而時間將會是最強的武器,將一切都埋藏在歲月之中,讓一切變得無從考證,讓後人對這一切產生疑惑。


    這樣的事到底發沒發生過?


    千百年來,一直如此。


    記下來的大多是美好,存在的黑暗往往都隻選出一兩個典型,將所有責任推給這些典型,


    又或者在記載黑暗之時,刻意忽視其中黑暗的一麵,用筆墨去記載其中的閃光點,讓世人隻能看到其中璀璨的一麵,


    亦或者是幹脆將黑暗掩埋,閉口不談,讓這一切徹底消失在歲月的長河之中。


    甚至於說,誰要是提起這些陰暗的一麵,往往就會成為無數人的公敵,被無休止的謾罵,無休止的譴責。


    奏折上所寫的這些便是如此,在所有人共同的努力之下被埋藏了長達一年之久,


    直到戰火再次打響,直到再也掩埋不住,直到這一切發生在河州的每一個角落。


    這是每一個人對美好的期待,對未來的向往,是人們想要逃避的本能,


    沒有錯,亦沒有什麽可以指責的。


    但總有那麽一些事情需要去麵對,


    現實不會因為人們的刻意忽視而改變,亦不會因為人們的逃避而變得美好。


    當災難降臨到自己身上之時,先前的視而不見就會顯得尤為悲哀。


    河州尚武,血性猶存,武館眾多,宗族勢大。


    莫說是外敵入侵,便是農人之間也不乏用拳頭解決問題的情況。


    但就是在這樣的一片土地之上,多達九座城池選擇了投降。


    其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沒有人知曉。


    朝堂諸公隻知道,選擇死戰的四座城池已是雞犬不留,無一活口,


    隻知道那四座城池之外,堆出了一座座小山,


    隻知道鮮血化作了河流,浸濕了黃土大地,浸濕了騰河的幹流,將騰河染作紅河,


    隻知道蠻人的篝火日夜不熄,盛宴之上肉食源源不絕,取之不盡。


    龍椅之上,垂眸許久的君言猛地抬起頭來,雙目通紅,環顧四方。


    “都啞巴了?一個個平日裏不是都挺能說的嗎?都說話啊!誰來告訴朕,現在該怎麽辦……”


    憤怒的咆哮聲在金鑾殿中迴響。


    衣冠楚楚的朝堂諸公卻皆是低頭不言,心中也不知道在盤算著些什麽。


    望著這樣的一幕,君言隻覺自己那顆跳動的心墜入了冰窟之中,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暖。


    隻覺前途黑暗,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光明。


    異族的大軍已經深入大餘腹地,恍若一把尖刀一般即將插入大餘的心髒,


    整個大餘都已經走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但哪怕已經到了這一步,


    這偌大的朝堂,這些所謂的大餘棟梁,竟還在思考著自身的利益,思考著各種君言想不到的事情。


    何其哀哉?


    明明發生的一切都已經呈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明明所有人都知道,這場戰爭是不死不休的種族之戰,都知道這場戰爭關乎到了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每一個人。


    但團結依舊顯得如此縹緲,似那水中月鏡中花,虛幻而又遙不可及。


    表麵的團結之下暗藏的是無數勾心鬥角,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涼薄。


    好似大餘的忠義之士都已經死完,死在了四年前的那個夜晚,死在了文廟之中。


    君言毫不懷疑,倘若有機會,下方的這些人不會放過一點為自己爭取利益的機會。


    許久許久,終是有人站了出來。


    “陛下,臣於浩然願領兵三萬,為陛下戍守洛雲關,護京師無恙。”


    目光掃向站了出來的中年人,些許畫麵在君言腦中閃過。


    兵部右侍郎——於浩然,約莫三十歲的年紀,是自己的老師林雲年推薦提拔的官員,前些日子才剛剛被自己升為兵部右侍郎。


    平日裏也沒少給自己提意見,算的上是一個比較清廉的官員。


    想到這裏,君言那冰冷的心才稍稍暖了些許,這大餘到底還有一些人在拚搏,自己還不是在孤軍奮戰。


    “於愛卿,你應該知曉,洛雲關是護衛雲京最後的關口,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倘若洛雲關失守,則雲京危矣,愛卿你可有信心守住洛雲關?”


    沉默了一小會,於浩然朝著君言行了一禮,抬起頭來的那一刻,雙目中寫滿了堅毅。


    “人在關在,人亡關亡!”


    “好好好!!!


    雲京之內還有禁軍四萬,朕給你三萬,無論如何也要守住洛雲關!絕不能放那群野獸進京!”


    “臣於浩然領旨!”


    “於愛卿,我大餘的生死存亡,京州三千萬百姓的性命全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無論發生什麽,還請一定要守到最後。”


    “臣必不負陛下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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