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暖花開。


    度過了冬季的嚴寒,草原上的溫度也徹底迴升。


    在休養生息了數月之後,不甘寂寞的漠北可汗再次發兵。


    六十萬大軍從河州,靳州入境,目標直指雲京。


    同一時間,三十萬北境大軍自幽州南下,戰火再次蔓延。


    更為糟糕的是,這一次,大餘已經再無足夠的精銳北上增援。


    沒了支援的藩鎮隻能依靠那些一直留守在邊境的軍隊和各路諸侯自己抵抗。


    倘若有足夠的時間發展,大餘這般分封諸侯的策略必然會形成藩鎮割據,


    雖然遺禍無窮,但整體軍事實力亦會飛速上升。


    但留給大餘的時間明顯不夠,各大勢力皆沒有足夠的時間去組建自己的軍隊。


    一時之間,局勢變得岌岌可危。


    ……


    五月,燃燒的戰火不斷蔓延。


    一座座城池被漠北的鐵騎攻陷,鄉間的農田被肆意踐踏,無數百姓在屠刀之下血染黃土。


    分封諸侯的策略在一定程度上確實增強了大餘的軍事實力,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但這一策略起到的效果遠無林雲年和君言所設想的那般有效。


    改製永遠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需要足夠的時間,需要無數人共同的努力。


    一代又一代,去讓製度變革,讓百姓適應。


    突發的改製往往都很難起到明顯的作用,更大的可能是引發無數動亂。


    大餘此番的改製便是如此。


    一刻不停的天災,加之大餘數百年來實行的弱民政策讓這番改製變得舉步維艱。


    每走一步,皆是阻力無窮,


    加之整個大餘各界都有對新政的反對者,用自己的方式阻止著新政的施行。


    更是讓一切變得更加混亂。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有人又都有自己的訴求,每個人都在按自己的想法行事。


    使得所施行的一切政策都有一定效果,但效果卻又都極其有限,還引發了不小的動亂。


    一時之間,未來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


    六月十六。


    雲京,禦書房。


    十八歲的君言眼底藏著掩不住的疲憊,端起一旁的茶杯,一口將苦澀的濃茶喝下。


    疲憊的雙眼打著顫,腦袋一點一點。


    半睡半醒的狀態之中,君言腦袋猛地向下一沉,一下清醒了過來。


    迷茫的雙眼看向了身下厚厚的奏折,長長的歎了口氣。


    作為大餘的君主,九五至尊,君言的生活本該是享盡人間的極致美好才是。


    但……


    十八歲的年紀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對未來,對一切都充滿了信心,充滿了最為美好的想法。


    皇帝的身份更是讓一切都可以如君言所想去發展,讓他有著足夠的資本去肆意妄為。


    但眼下的君言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作為皇帝的快樂,他所能感受到的隻有那日日夜夜的憂慮,隻有那終日纏繞於心頭的惶恐。


    登基八年,君言似乎都沒怎麽享受過自己的生活,終日忙碌於大餘的政務。


    八年間,他從未有過一次肆意妄為,亦從未要求過任何過分的事。


    沒有大興土木,也沒有大辦祭奠,亦沒有擴充後宮。


    甚至於說,為了應對大餘的變局,君言更是主動縮減了皇宮開支,縮減了吃穿用度,帶頭做出表率。


    少年的肩膀上扛著遠超過這個年紀所該承擔的一切。


    登基之初的雄心壯誌已然消失不見,剩下的隻有想要保全大餘,將國運傳承下去的心思。


    四年順利,四年艱辛。


    前後的變化讓君言生出了無窮的怨念,


    君言無數次的後悔當初的自己竟然同意了張承安的做法,


    無數次的埋怨這些導致了現在這一切的人,


    無數次的想扇十四歲的自己。


    更甚者,君言甚至覺得,自己的母後當初就不該去奪這個皇位。


    做個閑散王爺也好過現如今這般夜夜無眠。


    但再怎麽埋怨,再怎麽後悔,終歸還是得麵對現實,


    麵對麵前這厚厚的奏折。


    桌前的少年疲憊的翻看一份份奏折,目光逐個掃過,逐個思索。


    某種意義上來說,君言是成熟的。


    換做尋常的少年,麵對這一切,早已崩潰。


    但君言沒有,哪怕心中再怎麽埋怨,他都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放棄。


    每日都在處理各地送來的奏折,盡最大的可能去讓一切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


    賑災,平叛,迎戰,安撫,妥協……


    每一樣他都親力親為,隻求對得起自己身下的龍椅,對得起萬民對他的期待。


    甚至於連他最痛恨的君臨,君言都選擇了妥協,任由君臨要走了兩座城池,隻因這才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林雲年用數年的時間為君言編織出了一個明君的美好夢境,亦在君言的心頭種下了難以磨滅的種子。


    或許很多年後,隨著年齡一點一點增長,隨著對事實的認知變化,一切都會變質,


    但至少現在,對少年而言,他的心還是那麽質樸,渴望成為一代明君,追逐夢想就是他最大的目標。


    “臨城失守,曦城失守,墨城陷落,禾城投降……”


    “墨安侯陣亡,祁伯陣亡,泰安伯陣亡,安井伯投降……”


    望著奏折內的一條條戰報,君言隻覺頭痛欲裂。


    雙手抬起按在自己的太陽穴上,合上了麵前的奏折。


    自漠北入侵以來,君言每日看到的就都是來自各地的求援,


    看到的是一條條戰敗的消息,


    看到的是漠北又屠了哪座城,大軍推進到了何處,


    看到的是大餘的軍隊在哪座城池戰敗,在哪座城池投降。


    兩個月的時間裏看到的全是各種敗績,鮮少有取得戰果的好消息。


    即便是有些許勝利,亦隻是些許沒什麽價值的小勝,連敵人的軍隊都沒能留下多少。


    連斬敵千人的戰績都讓朝臣興奮了許久。


    就好似他大餘的軍隊都是廢物一般,在漠北的鐵騎麵前一碰就碎。


    發泄似的將麵前的奏折扔在地上,君言愣愣的靠在了椅背之上,仰頭望天,眼中滿是迷茫。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他也不能哭,能做的隻有在這禦書房中獨自一人默默宣泄著自己的怒火與憂傷。


    君言希望自己的老師能陪在自己身邊,但他也清楚,老師年紀大了,病痛纏身,已經命不久矣。


    往後的路到底還是得靠自己走,又或者說,這位少年皇帝現在都不清楚大餘還有沒有往後。


    夜愈發深沉,燭火下,穿著明黃衣袍的少年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燭火在晚風下忽明忽滅,就好似這風雨飄搖中的大餘一般,充滿了未知充滿了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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