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二十多個小時的飛機,蘇瑤剛一落地就感覺此後幾天的覺都不用睡了。


    錦城的冬天幹冷幹冷的,但是隨處可見的行道樹都是油綠的,南方的冬天是有生命的,她想。


    伸手攏了攏圍巾,她拉起行李箱大步隨著行人向著出口走去,此時還是清晨六點半,外麵的天還將明將暗,破曉之意還在繼續,走出機場,她也沒有叫車,隻是漫無目的的沿著大路不疾不徐的走著。


    山明水秀的地方好養才情不是沒有道理的,也隻有這樣一座到處繁花與細雨蒙蒙暈染開的城市才能生出應卿時那樣溫潤如玉,心間掛著朗月與清風的少年來,一步一步走在他生活過的城市裏,有一種跨時空和那人即將相遇的恍惚感。


    你走後,時光變得無比綿長,可是懷念卻又是那麽簡短,都不夠人一場夢的貪戀。


    夜幕散去,黎明破曉,旭日冉冉升起,金色的光芒投注了一整個城市,樹梢的綠葉穩穩的附著著梢頭,車路上車輛漸漸形成車流,耳邊開始變得吵鬧,旁人開始顯得忙碌。


    如若你尚在,多年後我們一起並肩站在這片土地上,該是如何的一番心情?她一聲低笑。


    到底是短了點,哪怕不曾蹉跎,仍舊不夠用。


    小城故事多,民謠也多,老街操著一口蜀味普通話的商鋪老板和客人鬥智鬥勇的談價,天橋旁大喇叭吆喝著皮帶皮箱,蘇瑤穿過街街巷巷在一片人來人往的廣場上停了下來。


    2001年的這裏還是碧瓦白牆,石板鋪成的小街兩旁攤攤鋪鋪挨著挨著的,楊柳垂岸的鏡心湖每到上元佳節湖麵就會飄滿河燈,年華正好的姑娘們蹲在湖畔各懷心事的看著親手放出的河燈慢慢飄遠。


    那一年她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母親帶著小小的她來這看望遠嫁的姨媽,順便叫她們好巧不巧的趕上了錦城的上元節,在一片熱鬧聲中,眼裏闖入的是玲琅滿目的稀奇玩意兒。


    央著母親買河燈,也想像那些河邊的女孩一樣去放一盞,可是卻在母親付錢之際手被鬆開,一陣人流將她擠到了湖岸上。


    看著翻雲湧動的人流,她無比識時務的沒有去強擠,隻是沿著石階往湖畔走去,選了個相對安的地方,緩緩的蹲了下來,抱著自己兩條細胳膊被整個湖麵的河燈吸引的迴不過神來。


    當意識到有人在拍她肩膀的的時候,才恍然從自己的走神裏出來,扭頭恰恰對上的是應卿時年少青澀的一張俊臉,六歲的小女孩不懂怦然心動,更不會像故事裏的主人公一樣對誰一見鍾情,至此再也難以忘卻。


    隻是那麽一瞬間的驚詫是有的,看了一眼那個少年的應卿時,她想這個人可真好看,應卿時細碎的劉海垂在眉間,澄澈的一雙眸子帶著淺淺的笑意,一眨眼,仿佛三冬的積雪都要被融化了。


    他的聲音還是稚嫩的,但是語氣卻那樣叫人心馳,他說:“我的東西可能落在你這位置了,我能看看嗎?”


    她反應了兩秒,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後急急站起身讓開,應卿時彎腰在石階拐角裏伸手緩緩拾起了一塊同心鎖,銀白色的,鎖下吊著三個小鈴鐺,他笑笑,將同心鎖握在了手心裏,仿佛是高興,又仿佛是在想什麽,少許,他側臉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她,若有所思般又迴眼看了看手裏的同心鎖。


    然後,蘇瑤記得他將手伸到了她麵前,張開手掌,說到:“送你吧,挺有緣的!”


    她探索似的抬起手去他手心裏接那隻同心鎖,有些意外的歡喜,也有些莫名的驚奇。


    在原地仰望了一下天空,穿越時空的時間被定格,蘇瑤有些愴然的笑了笑,那時他遞給她的是他們的緣分伊始,是他們這短暫一生的部悲歡,而她輕易接在了手中,卻在後來把他忘了。


    八年後再次相遇,他僅是一眼便認出了她,可是卻沒有和她相認,每日看著她潑猴一樣在他麵前作妖追求他,討他歡心。


    或許在那段光陰裏,就連應卿時也是覺得他們還有大把時光的,覺得漫漫的餘生,他們可以慢慢的去做很多事,他在不斷強大,她也可以一直成長,相愛不急於一時,相守持續在不覺之間。


    他是那樣的理智自持,是那樣的從容自若,所以在她那樣鄭重其事對他說出愛之一字時,他隻是笑笑,對她說:“你個小豆丁懂什麽?”


    他叫她歡喜,叫她愛慕,叫她忍不住想去靠近和了解,可是那也僅是建立在好奇的基礎下,不曾得到骨血的感情,是輕飄飄的,隨意一陣風起都可以動搖到它,所以他不急,他安靜無聲的等待著,等待著她的確定,等待著她的清晰。


    這世上的事,有時候真的是叫人難以捉摸,想來,屬於他們的朝朝與暮暮,屬於他們的那些關於未來的暢望,一直都隻是一場久久不願醒來的夢,緣分盡了,守著自己的天荒地老又能如何,那個人已經沒了,無盡的思念猶如濤濤洪水,蓄勢待發的久了,終究也會決堤。


    “你是早就料到了的吧,餘生太長了,那點有限的迴憶支撐不完這一生,我踏尋著你可能走過的每一片土地,幻想著,那時的你在一樣的土地上會有怎樣的所見所聞,嗬……可惜,你留給我的情緒太少了,我想來想去,能想出的也不過是你自持冷靜,波瀾不驚的一張臉,有時候我也想你是真的沒有那麽多情緒,還是天大的情緒都習慣了維持在風雨不動的外表下,揣測一些已經不可能追尋得到答案的問題其實也挺無趣的,但是沒辦法,我的這小半生裏一切都太過無足輕重,唯一個真心待我好的你,不想你,我不知道還可以想誰了,你說叫我忘了,忘了你大概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也想試著去看看其他的人,卿時,我覺得我該重新啟程了,往前,我總會找到自己的碧海藍天的,對嗎?”


    鏡心湖已經沒了,繞岸的依依楊柳也不在了,經年之後,物非人非,迴望變得傷感,曾經讀書讀到那句“往前走,別迴頭”不明白其中深意,而後嚐到了生活的各翻滋味以後,才明白,那句別迴頭的分量。


    一迴眼,身旁不知多少行人已經擦肩而過,她想,總比擦肩而過是要幸運的多的,在她從應卿時那裏發現屬於他的那隻同心鎖開始,應卿時就把他這一生的所有深情都給了她,想來,此後幾年雖然盡是眼淚,卻又都是歡愉。


    在原地再次駐足了幾秒,她終於是抬腳打算離開了,屬於他的一切不會被磨滅也不會被代替,但是她也不會沉淪於已經迴不去了的昨日,該走便也就走了。


    走過廣場,前方是一個公園,蘇瑤來到一張路邊木椅前,攏了攏衣服在木椅上坐了下來,太陽已經升高,折射下的陽光暖洋洋的,叫人一接觸就忍不住眯起眼想睡上一覺。


    許久以後她才像終於想起來一般掏出手機開機,柳曦給她發的那條消息她一直沒迴,迴國的事情她誰也沒告訴,隻是偶爾希望得點清靜,偶爾能安靜的去做點不用問意義的事情,還有,她不願意麻煩任何一個人。


    點開信息欄,目光在上麵停頓了一會兒,柳曦的這條短信她沒有過多的去深想,照顧她,隻是他應了對應卿時的承諾,機場從別時他嘴裏那句“我等你迴來”也代表不了個什麽,頂多算是他們比陌生人更近一點,可比起朋友,好像又還差點,每次聊天,他們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保持著一個絕對安的距離,所以她仍舊不知道要迴個什麽,不知道如何迴,索性不迴了,關了手機,她想,就去看看吧,隻是去那個城市看看。


    去綿陽的車程僅是一個小時左右,蘇瑤頭靠在車窗上,眼睛平靜的盯著窗外不停飛逝的風景,內心波瀾不驚,這幾年,柳曦給她的幫助不是一點半點,她有聽過關於柳曦的傳聞,風氏企業的二少爺,風淮彬的私生子。


    但凡和私生子有關的人,無論人前多麽的風光無限,人後終歸是有個隱晦難言的身份在那裏擺著的,蘇瑤想,或許柳曦會去那麽多地方,大概也是想在那些嘈雜聲裏,在那些虛虛浮浮裏尋找一份自己的真實與海闊天高的。


    身負萬山之重,心卻明鏡止水,不怨不憤。


    那個人,擔得起一聲先生,人這輩子會遇見各種各樣的人,有人傲骨風存,叫人肅然起敬,有人天生一副君子骨,令人望之則心愧,有人披星戴月,無需一言便可影響周遭萬萬人,有人放浪形骸,卻心有天地,不為外物所惑,一路披荊斬棘,身正影直。


    也有人生於泥沼汙穢之地,卻意誌堅韌,風霜刀雪加身,仍理智自持,深淵遍伏卻從不行差踏錯,這樣的人應卿時是,柳曦更是。


    遇見這兩人以前,她一度將人性想的很糟,擁有那樣混亂的少年時光,不怪她會將人一概而論,目光與心胸的狹隘是一個所屬的關係,目光的短淺間接也會導致心胸的狹隘,恨意也容易被隨意激發。


    可是這麽多年來,她在應卿時身邊,看見他從繁華再到歿去,期間待人處事皆是溫柔至極,在這樣的溫柔裏熏陶的久了,再深的戾氣也被化去了,他故去後的這幾年,她一個人看著這可容萬物的天地,慢慢的也就開始活成他的樣子了。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雙腳還踏在地上,鮮血還在流淌,就絕不辜負生命,絕不辜負由她親手接過來的那些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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