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曦在公司一直待到了晚上十二點,從辦公室的百葉窗向外望去,外麵一片燈火闌珊,他眉頭緊鎖,目光深邃,站在窗前有些孤寂。


    “我這麽做,你會怪我嗎……啟明對於你來說沒有比暮陽重要多少吧?隻是我不允許,不能允許聆雨的心血被糟踐,並肩的那幾年,有些事我比你看得更加明白,所以,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我們拚命打下來的啟明被糟踐!”


    他手指微微卷起,手背上青筋直冒,那個孩子,那個在不適當的年紀過分聰慧的孩子,叫他這個成年人無法不羞愧和敬重。


    成人的世界總是那麽複雜,太多的權衡利弊,太多的似是而非,那個孩子深知其中的醜陋,卻一顆心純粹的叫人動容,誰能一聲不吭賭上自己的一生隻為心念之人安穩?


    有時候,那些在別人眼中看起來傻的不行的堅決,做起來需要的勇氣和胸懷卻是常人所難以達到的。


    柳曦自問從未奢望過不屬於自己的幸運,隻是情之所至時,也難免會盼著那人能多分一眼給自己,但是,那個孩子,他從來都是一個人擔著,愛的安靜又自持。


    偉大又深情。


    取了大衣,帶了些文件,一邊不那麽利索的套著大衣,一邊按著電梯按鈕,誰知就在他電梯剛到一樓門打開之際,軒馨就靜靜的站在了他麵前。


    他眉頭皺了皺,覺得意外卻又正常,走出電梯,在她身邊站住腳,“三分鍾,我沒有太多時間!”


    軒馨:“你明知和他沒有關係,拉他下水有意思嗎?”


    一樓大廳的照明燈很晃眼,軒馨站在這樣的明亮下,如果不說話,乍一看還是很賞心悅目的,隻是好看的東西往往也是致命的,柳曦想:“你終究是配不上暮陽的深情與苦心!”


    原本三分鍾的應付此刻他都覺得太長了,“拉他下水的人是你,是你貪心不足,是你不知本分,是你妄想破壞!軒馨,想打垮啟明,隻要有我在一日,你就都是妄想。”


    軒馨笑,笑聲裏帶著一絲淒厲,大有一種瘋魔前的征兆,她轉身,慢慢環視了一下四周,“你還是太簡單了,柳曦,你們人人都不顧一切的去守護的季煮雪,真的值得你們如此嗎?隻是因為你們不曾得到,所以總是給她賦予美好的意義,如果你和她朝夕相處,也會有落差的,也會發現她的不好,她的弱點,她人性裏的不堪。我也原以為我總算可以重新活過了,過去再不堪,但也都過去了,但是這隻是一種以為,人是很難走出過去的,尤其是在那種地獄一般的過去裏爬過的,想做迴人太難了……”


    “這一迴是我輸了,為了他我妥協,但是我跟你賭,便是沒了我,啟明也不會太平的,季煮雪不曾為啟明做過什麽,卻偏偏在利益背後死死握著最誘人的那部分,出力比她多的人都會有疑問的,憑什麽?這種思想一多,人心就不齊了,而屬於啟明的問題就來了,你們的敵人從來不是我!”


    柳曦:“你說的都對,一個公司的持續經營中會遇見種種難題,也許有一天資本主義市場就毫不留情的將它淘汰了,但是你要明白,我手下的啟明,即便是敗了,那也該是堂堂正正敗在戰場上,而不是敗在見不得光的小人手裏,想用做假賬,資產轉移這種方法掏空它,我說了,妄想!”


    “說來說去,你也不過是在為自己一係列卑鄙手段找理由開脫,你自己心裏很清楚暮陽的底線和原則,可是還是選擇背棄,你和當年背棄煮雪的時候一樣,明知是錯,還是不肯承認,軒馨,你說你的過去不堪,可是誰的又真的幹淨呢?你不是沒有遇見真心,是你自己選擇了一次又一次的辜負,以前是小季,現在是暮陽!”


    軒馨:“或許吧!我好像天生就有種仇視社會的心理,見不得別人過的太順心,有時候我想自己怎麽那麽糟糕,怎麽那麽不堪,可是爛泥塘裏撲騰久了,對幹淨就不執著了,想著,倒不如爛到底……”


    她眼眶裏在那一瞬有些濕潤,眼神裏透漏出的是深深的認命感,放棄了最後一絲掙紮後的萬般難言,柳曦拿著文件的手下意識的找不到著力點,一個問題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人,究竟為何會有那麽多的悲歡離合?”


    或許沒有人說的出原因,這輩子,有些事遇上了那是命,能否走出來那是運,他從不過分去執著不屬於自己的,理智自持的該抓就抓,該放就放,所以悲也好,苦也好,那都是他一個人的,他不加諸在任何人身上。


    因為不擾,因為不過分的執著,所以他也少了一份苦澀難咽的意難平,漫漫的歲月長河中,他的自我救贖也就變的從容的多了。


    “他大抵是不會再想見我了……嗬……所以我今天是來了斷也是來告辭的,明日我就會去自首,也會把一切交代清楚,就是可能要你們破費點,交交罰款了,以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們了!”


    她說完,深深一笑,身上先前帶給人的不適感突突然銷聲匿跡,一種落敗襲滿四周,夜,靜悄悄的,不知多少人夢想酣然,不知多少人輾轉難眠,她轉身離開,步伐一如既往的幹淨利落,隻是柳曦抬眼看她離去的身影時,心裏不知怎的莫名有些堵。


    正在此時,蘇瑤的跨國電話打了過來,小姑娘在那邊似是剛結束論辯,說話的語氣還帶著些明顯的喜氣,柳曦舉著電話聽著她自顧自的說著話,到了車上,把文件放在副駕駛上,他竟生出了一絲倦意,想聽著那個聲音一直就那麽坐下去。


    蘇瑤說了一堆最近的進益後,突然也安靜了下來,少許,她突然喚了他一聲。


    蘇瑤:“柳先生……”


    柳曦:“嗯?”


    蘇瑤:“你是不是遇見什麽事了?聽你的聲音很累的樣子!”


    柳曦:“……沒事,就是加班加累了!”


    蘇瑤:“我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你的語氣告訴我,你在難過!”


    柳曦嘴角揚了揚,不知為何竟被這麽一句拆穿的話暖到了心裏。


    柳曦:“我難過什麽啊,要錢有錢,要房有房,要車有車,吃穿不愁浪蕩公子哥一個,還有什麽難過的?”


    蘇瑤:“呦……公子哥,浪一個我看看啊!話說我長那麽大都特正經,還真沒見過什麽是浪!”


    柳曦:“噗……你是什麽變的?”


    蘇瑤:“吃可愛變的!”


    柳曦:“有點可愛的讓人吃不消了!”


    蘇瑤:“江中牌健胃消食片,一片解決不消化問題,療效賊棒!”


    柳曦:“噗……”


    蘇瑤:“對嘛,就是要這樣笑笑,然後誰給你找事你就把他揍成孫賊,難過自己幹嘛!”


    柳曦:“嗯……說的好像挺有道理的,我都沒辦法反駁!”


    蘇瑤:“蘇小姐就是那麽強大!”


    柳曦:“嗤……別學什麽企業管理了,迴來學唱戲吧,相信我,你一定大火!”


    蘇瑤:“然後呢?你要潛規則我?好深的心機,柳先生,請注意,你是穿西裝的知識分子,和街上穿個大褲衩子頂個雞窩頭,叼根煙的社會哥不一樣!”


    柳曦:“……”這是在罵他斯文敗類?


    聽電話那邊胡諏了一圈,先前的堵心竟然就這樣被揮散了,直到電話掛了,他整個人還在麵帶笑意,頭靠在後靠上,他突然將頁麵翻到了信息上,鬼使神差的給蘇瑤發了條信息“今年過年,迴來過吧!”


    那邊的信息很久沒有迴,可能是沒看見,可能是在考慮,總之柳大爺等了片刻沒等到後,就顧自開車迴豪宅了,當然,他爹的。


    一場發生在啟明內部的雷陣雨以賬目的重新清晰為結尾,柳曦在那場風暴裏扮演著不近人情的冷漠角色,那日辦公室裏暮陽的話聽懂的人自然聽懂了,誤會的人自然誤會了。


    為什麽這樣說?稅務機關未曾查到賬目作假問題,該補繳的補繳後,原本不算什麽大事,最多破點財,可是為什麽柳曦還說要去牢裏蹲兩年呢?


    王憲出門前的那句“風總,您真的會看著暮總進去那裏嗎?”柳曦那句似是而非的“普通人”,細思下來,啟明如今的兩個當家人竟然無聲無息的聯手給軒馨下了個套。


    在眾人眼裏,柳曦和暮陽爭權,柳曦抓住了暮陽的痛處,已經迫不及待的要逼暮陽下台了,而暮陽因為默默替軒馨承擔了責任,選擇妥協,所以補繳不補繳稅款,這件事就變得不那麽重要了,總之高位者要爭權奪利手段總是層出不窮,符不符合邏輯已經沒人願意再去糾結了。


    許是人總是更趨向於去將人性醜化,所以覺得想不通的,隻是主觀的去臆測,事實如何,誰在意呢?


    柳曦是知道的,他知道暮陽在賭,賭軒馨對他的最後態度,而柳曦,他也在賭,賭暮陽對啟明的態度。


    或許他們都該慶幸,無論是誰,在這場沒有把握的博弈中竟都贏了。


    軒馨對暮陽還算真心,最後選擇妥協,暮陽贏了,那麽柳曦也贏了。


    可是若是輸了呢?如若軒馨在知道柳曦要對付柳曦後選擇熟視無睹,或者較勁到底呢?


    柳曦知道暮陽會把所有不忍和不舍部丟到一邊,他們會像曾經一樣聯手,把軒馨像無數曾經的對手一樣掃除,這是默契,也是他們這麽多年來彼此心照不宣的原則,當然,柳曦窗前凝望時的那句不允許,也隻有他自己知道,那是針對於如若暮陽對啟明初心不再,他將會毫不猶豫的出手對付暮陽的決心。


    很久之後,當柳曦跟季煮雪提起這一段時,也忍不住笑了笑,人心雖是複雜,但也總該對其多懷些善意的。


    其實他們這樣的人是最念舊情也是最不能念舊情的,有些人一路走來,你以為是可以交付後背的兄弟,但是他會在捅你一刀後告訴你那隻是你以為,有些人你百分百信任,可是也許隻是一個小插曲,反目可以毫不猶豫。


    經曆了太多血雨腥風,無論是誰也做不到還像年輕時候一樣太相信感情。


    或許,生活之所以俗套中帶著令人暖心的力量,也就體現在這樣的驚喜中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曉看雲暮處花重錦官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陌上若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陌上若予並收藏曉看雲暮處花重錦官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