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


    夜已深沉,然而位在紫禁城後苑內的“涼心閣”卻還是燈火通明。


    住在皇城的人都知道。“涼心閣”是乾隆皇特地為他最寵愛的小格格馨鬱所建的住所。


    從它精細的雕工、價值非凡的裝潢看來,乾隆皇對這個貼心的小女兒可是寵愛到了極點。也因此為了保護馨鬱的安全,每到巡守時刻,“涼心閣”外頭總是防守的特別嚴密。


    “格格……不要吧!”


    馨鬱的貼身侍女芽兒皺緊了眉頭,苦著一張俏臉。


    “要!我說要就是要,芽兒快去吧,時辰差不多了。”


    一個身著旗裝、頭戴珠翠的俏麗人兒,坐在桌案前催趕著丫環。圓潤細致的臉上,滿是笑意。


    “格格!可是……”芽兒還是覺得不妥。


    “別可是了,快去吧!”


    馨鬱不管芽兒的表情有多難看,硬是起身將小丫環給推出了屋外。


    “小求兒,若這次本格格逃婚成功,一定封你當貓大王!你在宮裏可要乖乖聽話啊!”


    馨鬱抱起蜷縮在腳邊的小白貓,放入擱在角落、最不起眼的大竹簍裏,並在竹簍裏放入食物及飲水。


    小貓僅喵了幾聲,就繼續倒頭大睡。而馨鬱在安置好小白貓後,繼續埋頭整理即將帶出門的細軟。


    她的臉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另一方麵——


    芽兒匆忙地攔住正往“涼心閣”巡守的侍衛。


    “這位大哥!等等……事情不好了……”


    芽兒特意表現出急躁、不安的模樣。為了更逼真些,芽兒還不時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唉!你不是十四格格身旁的貼身丫環芽兒嗎?”侍衛疑惑的問。


    “沒時間說這個了,十四格格養的小白貓溜出了‘涼心閣’,格格耽心小求兒會在宮內迷路,你們快去幫格格把小貓找迴來。遲了,我們都要掉腦袋啊。”


    “好!我這就去附近調派人手,幫格格找去。”


    侍衛一聽要掉腦袋,趕忙奔去找人手,一塊兒幫忙找貓。


    過了一刻鍾,原本在“涼心閣”門口等人的馨鬱,一瞧見芽兒的身影,立即拉著芽兒往禦花園的方向跑。


    一路上,她耽心仍會啟人疑竇,還是穿著旗裝、踩著花盆底鞋。


    主仆兩人壓低了身子,循著微弱的宮燈,摸進了禦花園。此時的禦花園,除了蟲鳴聲之外,一片悄然。


    “在那兒!”


    馨鬱發現了早上自己在禦花園裏所做的記號。在最靠牆垣的一大叢花兒上頭,係著一顆發出明亮光芒的珠子。在寂暗的黑夜中格外醒目。


    那顆夜明珠正是乾隆賞賜給她的番邦珍寶——夜明珠。今天終於派上用場嘍!


    馨鬱拉著芽兒穿過花叢。因為耽心會被侍衛發現,主仆倆始終彎著腰,曲著身子,直到抵達了標的物,才停了下來。


    “格格!真的行得通嗎?這麽高?”


    芽兒瞧了高過人幾十尺的牆頭,不怎麽相信,光憑她們兩人如何能輕易翻牆而過?


    “笨芽兒,我有說我們要翻牆嗎?我們是要從這兒出去!”


    馨鬱興奮十足地指著牆垣旁的狗洞。


    那裏可是她從其他的兄長、小太監口中聽來的秘密通道。從這兒出去,絕對不會讓人發現。


    “芽兒……快挖!把洞口把深一點,這樣才好出去。”馨鬱發現洞口滿蜘蛛網,鐵定是很久沒有人使用過了。


    “好啦!”芽兒隻得蹲下身,認命地挖著洞。


    馨鬱也沒閑著,趕緊脫下旗裝以及頭上的冠飾,換上包袱裏的輕便衣衫。


    “找著了沒?”通往禦花園的走廊上,傳來侍衛的聲音。


    “糟了!要快一些才行,他們快搜到這裏來了。芽兒!我先出去。”


    馨鬱一急,顧不得是否會弄髒身上的衣衫,先將芽兒擠到一旁!率先爬出了狗洞。


    “芽兒!該你了!快!”


    馨鬱低下身子,朝洞口裏的芽兒招招手。


    “格格!他們往禦花園裏頭來了,怎麽辦?”


    芽兒發現侍衛們走動的腳步聲愈來愈接近,心中更是恐慌。


    “芽兒……快出來、快呀!你這個笨丫環,還在發什麽愣啊!”


    “好啦!”芽兒壓低身子,急忙先將頭鑽出。


    芽兒爬到了一半,卻赫然發現下半身被卡在洞口,無法動彈。既沒有辦法退迴去,也沒辦法爬出洞外。


    “芽兒……你在搞什麽鬼啊……快爬出來啊!杵在那裏作啥啊!早叫你別吃那麽多,現在可好了,看怎麽辦才好?”


    馨鬱在一旁瞧了半天,芽兒還是出不來。幹脆上前使盡力氣拖住她的手臂,試圖將她拉出。


    “格格!使勁拉,別丟下芽兒!”


    芽兒哭喪著一張臉,緊緊抓住馨鬱的手腕不放。


    費了好大一番勁兒,芽兒才在馨鬱的拉扯下,勉強擠出了洞口,主仆倆倚在牆垣上不停的喘息著。


    “快走吧!現在還沒脫離皇阿瑪的勢力範圍。”


    馨鬱來不及順氣,又帶著芽兒倉皇離開。


    過了一個多時辰了,馨鬱跟芽兒繞了好幾條街,繞得饑腸轆轆,肚子餓得不得了。可是,許多店家早已打烊,哪兒來的客棧能讓她們暫歇一下腿呢?


    馨鬱現在開始有些後悔了。宮外畢竟不比宮裏,隨手一招,就有成堆的豐盛料理,還有一群丫環、太監爭相伺候她。


    “格格!我們迴去吧?”


    芽兒在一旁敲著邊鼓,她根本不讚成格格的逃婚計劃。現在看馨鬱的神情似乎有點悔意,便趕快打鐵趁熱,直勸馨鬱迴宮。


    馨鬱思索了一會兒,斬釘截鐵地說道:“不!我絕對不迴去!若皇阿瑪不收迴成命,我、絕、對、不、迴、去!”


    說完,又拉著芽兒往前走。


    又走過了一條街,好不容易,馨鬱在前方看見一家燈火通明的客棧,連忙帶著芽兒往前跑。


    “芽兒!我想咱們今晚先在這間客棧歇歇吧,明兒個再做打算!”


    “客棧?格格……會不會危險啊?”


    趕沒踏出皇城一步的芽兒,老覺得這地方充滿危機,也隻有她這粗線條的格格主子把危險當有趣。唉!


    “芽兒!跟你說多少次了,在外頭不要叫我格格。”馨鬱低聲囑咐。


    “兩位姑娘快快請進!”店小二在門口看見馨鬱與芽兒,連忙上前招唿。


    “怎麽這麽簡陋啊?店小二,這樓不會倒吧?”


    一進店門,馨鬱朝內東張西望了一會兒,澄澈的大眼隱藏不住失望,跟她所想的外麵世界出入好大啊!


    “呃——小姐……”


    芽兒立即感受到一股奇怪的視線朝兩人望來,鐵定是格格的話過於驚世駭俗。


    “哈!這位姑娘是在開小店的玩笑嗎?這可是我們百年老店的特殊風貌,來!快請上座。”


    店小二滔滔不絕地陳述客棧的曆史是多麽的淵源流長。


    “芽兒!肚子餓了吧?我們叫一些吃的來吧!”


    馨鬱盡量不去在意被蛀蝕得坑坑洞洞的木柱子,找了靠邊兒的一張桌子坐下。


    “店小二!幫我們準備一道蘇葉餑餑和薩其瑪、還有蜂糕、蝦餡餃子,對了!再來一壺白糖花茶,暫時先這幾樣就可以了。”


    馨鬱熟稔地念出自己最愛吃的幾道茶點。


    “呃!姑娘,這個……”


    “還杵在這裏做什麽?我已經點完啦!”


    馨鬱發覺店小二正瞪大眼,張大嘴地瞧著自己。而原本喧鬧的客棧,頓時也安靜了起來,眾人無不將目光落在馨鬱的身上。


    “姑娘!我們店裏現在隻剩下鹹豆漿,跟一些肉包、饅頭。您點的那些菜……小店從來沒聽過……”


    “店小二,那就照你說的,送幾樣過來吧。”


    芽兒連忙扯著笑臉打圓場,送走了麵部僵硬的店小二,這才解除馨鬱鬧出的尷尬鬧劇。


    “芽兒!你點那是什麽食物啊?能吃嗎?”


    馨鬱皺起了柳眉,要她突然改變飲食口昧,是很困難的。


    “小姐……這裏可不比皇宮,小心遭人側目,糗斃了。”


    芽兒多想挖一個地洞鑽進去,省得丟臉!


    馨鬱方才引起的騷動,引起了一旁角落男人的注意。男人略略抬頭,順著目光望過去,湊巧可以瞥見馨鬱的側臉,以及她那打從進店裏還沒有停歇過的紅唇。


    “小姐……你看那個人!感覺好可怕。”


    芽兒一踏進客棧,就看見坐在客棧最角落的那抹身影。他不停的喝著酒,冷酷的身形跟喧鬧的客棧形成強烈的對比。


    “別管人家啦!別忘了,我們也是‘亡命之徒’。不過,感覺他……”馨鬱止住了未竟的話語。


    或許是主仆兩人議論聲音過大,引起那人的注意。男人揚起的目光和馨鬱湊巧對個正著,兩人瞬間的四目交望,馨鬱立即被他冷沉的臉色震懾住。


    如刀刻般的臉部線條,濃密有型的俊挺劍眉,以及無一絲笑意而緊損的薄唇,更增添本身冷硬的氣質。令馨鬱畏懼的,是他那雙黑沉深黝的冷眸所迸出的寒光。


    “什麽啊,小姐你還沒說完……小姐你幹嘛一直瞧著人家……喂……”芽兒發現馨鬱呆呆地望著那個可怕的男人。


    “好可怕的人……”


    馨鬱喃喃自語,她從沒看過那麽冷的眸光,足以凍斃人心的詭寒。


    “來 !姑娘!您點的鹹豆漿和兩個肉包子來 !”


    店小二吆喝著,將熱騰騰的食物端上桌。


    “芽兒,這肉包好硬喔,好像沒有蒸透!一會兒硬、一會兒軟,這怎麽吃得下去啦!”


    馨鬱隨手拿起一個肉包,咬了一口,隨即嫌惡地丟迴盤裏,不願再碰。


    “小姐!不會啦!湊合湊合吃啦。”


    早就餓昏頭的芽兒,優狼吞虎咽地啃完一個肉包子。


    不一會兒,主仆兩人狼狽地解決了一餐,準備想好好睡上一覺。


    “掌櫃的!我們要一間幹淨的房間,還要有熱水供應的那一種。另外,再幫我們準備一輛馬車,明天一早我們急著用。好了,幫我們算算這樣一共多少銀兩?”


    即使出門在外,馨鬱還是想洗個舒服的熱水澡,否則她睡都睡不著。


    “房間是有,不過現在這個時辰已經沒有熱水了……車馬也有,不過不確定合不合姑娘您的意。連同姑娘方才吃的,還有房間、車馬的錢,一共是五十兩銀子。”


    掌櫃彈了彈算盤。瞧馨鬱的模樣,雖然穿著樸素,但所流露出來的貴氣,應該也是富貴人家的子女。因此,掌櫃料定馨鬱是隻大肥羊。這等詐財的好機會他怎麽會放過呢!


    “五十兩?喂!掌櫃的,你坑人啊?要房間沒熱水,要馬車又吞吞吐吐的,這樣還敢跟我們要五十兩,當我們沒見過世麵啊?”


    酒足飯飽的芽兒嗓門可不小,五十兩可是她小芽兒好幾月的餉銀呐!


    “芽兒!別吼,不過五十兩,就給他嘛!”


    這會兒馨鬱反倒是好聲好氣安慰著鼓著臉的芽兒。她什麽都沒有,大概就是錢花不完吧。


    “小姐!我哪來這麽多錢啊……我隻帶了一百文錢。”芽兒哭喪著臉。


    “什麽……你怎麽沒帶錢……那……”


    馨鬱壓根兒忘了要帶銀兩出門。


    “怎麽辦?”


    “好吧!掌櫃的,就用我這玉環把賬給結了吧,剩下的就當賞你的。”


    馨鬱自手上脫下一個純白的古玉環。明眼人一瞧即知非尋常物,馨鬱出手闊綽的態度,自然再度引起眾人一陣驚唿,也引起客棧內某些人的覬覦。


    “啊!好好……多謝姑娘的恩賜!”


    掌櫃迫不及待地將玉環收下,肥圓的臉龐堆滿笑意,親自領著馨鬱她們到房間去。


    “蠢女人!”


    坐在角落的男子低咒一聲,飲下最後一口鹹豆漿,迅速起身,準備上樓。


    男子的對桌坐著三名大漢。三人打從馨鬱她們進了客棧,便虎視眈眈地盯著。見馨鬱上了樓,也準備上去看看有無油水可撈。他們誤將男子上樓的舉動視為也想分一杯羹。


    “喂!小子,你想幹嘛,上頭那兩個姑娘可是我們先看上的。”


    三名彪形大漢將男子團團圍住,擋住了他的去路。


    “啊——”


    突然,隻聽聞其中一人發出如殺豬般的慘叫。


    隻見五根竹筷分別插在那個人的指縫裏,分毫不差。手指頭雖沒傷著,卻也夠嚇人了,也難怪會發出如此淒厲的叫聲。


    “閃開!別礙路。”


    男子的眼光無一絲波動,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越過三名壯漢,徑自上樓去。


    他冷沉的態度讓客棧內的眾人無不一陣戰栗,沒有人再敢上樓挑釁,更別說打馨鬱與芽兒的主意了,他無意間救了馨鬱主仆一條小命。


    一大清早,晨露未幹。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馨鬱隻好再用首飾買下了客棧內僅剩的一輛騾車。


    “掌櫃的!真的沒馬車了?”馨鬱皺緊了眉頭。


    “沒啦!姑娘,馬車已經被買光了。”


    掌櫃擺出一臉無奈,即使再多錢買,剩下一輛騾車的事實依舊存在。


    正當馨鬱與掌櫃在客棧門口僵持不下之際,一名男子打從一旁經過。


    “滾開!”男子冷沉的語調,瞬時讓馨鬱的背脊一陣涼颼。


    “對不起!”


    馨鬱怯怯地轉過身,瞧著來人。


    是他——昨夜在客棧裏的那個人,那張冷硬、帶點肅殺的臉孔,讓她印象相當深刻,忘也忘不了。


    男子正眼也沒瞧馨鬱一眼,肩扛著麻袋就往前走。一個不小心,撞著了正在一旁發愣的馨鬱的臉頰。


    “好痛……”馨鬱吃痛地喊出聲。


    男子似乎發覺他撞著了人,停下腳步,轉身打量了馨鬱幾眼,見她並無什麽大礙,便又頭也不迴地踏步離開客棧。


    “喂!你撞到我耶……”


    馨鬱捧著撞疼了的臉頰,一臉委屈地想要追上前去。


    “小姐!算了啦!那個人看起來不好惹啊。”


    芽兒扯住馨鬱的藕臂,阻止她的衝動。


    “可是……”馨鬱還是餘氣未消。


    在宮裏可沒人敢對她這麽不客氣!太監、宮女見到了她,還得要喊一聲“格格吉祥”,那個人卻大聲叫她滾開?這種窩囊氣她從沒受過!


    “算了,小姐!我們還是趕快走吧!再不走,到時候若被追到,我們可就完蛋了!”芽兒已經認命接受了馨鬱逃婚的這個事實。


    馨鬱隻得妥協,她買下了騾車。現在隻要能夠離開北京城,什麽車她都可以接受!


    主仆兩人就這樣駕著騾車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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