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光山色,風月斯人。


    傍晚的杭州街上,更是人境如畫。


    海妻騎坐在大青騾背上,海瑞牽著那頭大青騾走在這樣的地方,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行八騎的錦衣衛遠遠地跟著。


    牽著韁繩的海瑞背上掛著鬥笠、包袱和一把劍,漸滿了泥土的長衫,一角還掖在腰帶上,顯眼地露出那雙穿著草鞋的光腳。


    那雙腳平實地踏在青石街麵上,走騾的四蹄疲累地踏在青石街麵上,浙江巡撫衙門的轅門遙遙在望了。


    從高大的轅門往裏望去,是一根高大的旗杆,再往前,便是偌大的中門,從裏麵透出地燈火一直亮到大門外,亮到門楣上那塊紅底金字的大匾:“浙江巡撫署”。


    巡撫定製為各省最高行政長官,在宣德朝以後,品級略低於總督,但一省的實權實際在巡撫手裏,因此衙門的規製和總督等同。


    高簷、大門、八字牆、旗杆大坪,都是封疆的氣象。


    今天晚上這裏的氣象更是顯耀,中門裏外一直到大坪到轅門都站滿了軍士,大坪裏還擺滿了四品以上官員的轎子,燈籠火把,一片光明。


    這是浙直總督兼浙江巡撫胡宗憲在京被打入詔獄,浙江布政使鄭泌昌順位暫代浙江巡撫在這裏召開的第一次會議。


    接到前站滾單來報,淳安知縣海瑞攜天子劍今天將從福建南平趕到,鄭泌昌立刻通知了有關藩司、臬司、道禦史,和杭州知府一律與會。


    以“迎接天使”為名,連夜部署“新安江水災”的浙江官場終論。


    因此,從下午申時開始,巡撫衙門前就已經戒嚴,閑雜人等一律趕開了,這一段時間轅門前一直到那條街都安安靜靜,店鋪關門,無人走動。


    而就在這條街上,錦衣衛浙江千戶所千戶沈袠率眾等待已久。


    在見到海瑞、海妻和那頭走騾後,連忙迎了上去,“沈袠見過海知縣!”


    從品秩上,沈袠比海瑞高出數個大階,擱在以往,知縣官根本近不了沈袠的左右。


    現在,沈袠主動上前以卑位見禮,所畏懼的,不外乎是海瑞手中那把天子劍。


    而且,沈袠看過海瑞的卷宗,知道這是位能臣、幹臣,就差一個契機,就能青雲直上。


    眼下,海瑞的契機顯然已經到了,為皇上所察覺,並賜下天子劍,隻等賑完淳安,蕩盡浙江魑魅魍魎,踏足朝堂,指日可待。


    不管從哪個角度,沈袠都有來此示好的必要。


    海瑞望了望他,忽然想道:“你可是沈經曆之子?”


    這樣的見麵稱唿,沈袠一怔。


    而“沈經曆之子”這個名頭也很久沒有聽到了。


    經曆,是錦衣衛的官職,能以一官職特指一人的,全錦衣衛僅一人。


    那便是沈煉。


    沈煉是嘉靖十七年的進士,以為官“明如鏡、清似水”而聞名兩京一十三省。


    但官場是個大染缸,持正不阿勢必要得罪人,數年未得晉升,後得錦衣衛都指揮使陸炳青睞,引入錦衣衛,擔當經曆一職。


    一路披荊斬棘的人,勢必嫉惡如仇,沈煉在京中,不滿嚴家父子所作所為,於是,在嚴嵩權勢巔峰的嘉靖二十八年,悍然彈劾嚴嵩、嚴世蕃等嚴黨官員。


    結局自是不必多言,沈煉先是遭貶,再是冤死宣府,長子、次子、三子皆被殺害。


    唯幼子沈袠尚存。


    看來,就是眼前的錦衣衛千戶了。


    不過。


    海瑞欽佩沈煉,不僅是沈煉的為官,更對沈煉的孝道讚賞不已。


    沈煉之父沈壁不樂家居,早在沈煉年少時,就不顧家人勸阻而離家外出遊曆了。


    直到嘉靖十一年時,沈煉入京趕考,才再次見到落魄的父親。


    沈煉請求父親歸鄉,沈父卻執意不迴,沈煉不禁哀號痛哭,長跽不起,如此方讓沈父動容了。


    等沈父迴鄉後,沈煉並未因父親久在家,家貧而怪罪或怠慢父親,而是一心侍奉,菽水承歡。


    嘉靖十二年,沈煉的母親俞夫人生病,沈煉一連三月衣不解帶,晝夜侍於床畔,焚香籲天,希望讓自己代替母親生病。不久,俞夫人病愈。


    海瑞也是這樣至誠至孝的人,一直引以為未得一見的憾然知己。


    所以,在見到沈袠時,海瑞有種沒來由的親近。


    “迴海知縣,那正是家父。”沈袠恭謹答道。


    真沒想過,父親的遺澤,竟能如此源遠流長。


    連有著“海剛峰”“海筆架”這般的人物,都能對他愛屋及烏。


    “知道了你,淳安的事,新安江的事,我就更有信心了。”海瑞露出幾分笑。


    沈袠有點承受不住父親的遺澤了,在謝完海瑞的親近後,又道:“淳安、新安江的事,浙江錦衣衛必然全力以赴,但世事艱難,請海知縣容許我為您引薦一人。”


    “誰?”


    “浙直總督兼浙江巡撫胡宗憲的幕僚,徐渭徐先生。”沈袠道。


    雖然胡宗憲下了詔獄,但不知為何,罷官去職的旨意始終沒有降到浙江,沈袠隻能以原先的身份稱唿。


    海瑞皺起了眉頭,“是那個在嚴嵩生辰之時,寫下了一篇《代賀嚴閣老生日啟》,言‘施澤久而國脈延,積德深而天心悅。三朝耆舊,一代偉人,屹矣山凝,臒然鶴立……’通篇是胡謅的諂媚肉麻之語的那個徐渭?”


    在沈袠說完引薦後,徐渭就走了過來,靜靜地聽完海瑞的話,而後一陣大笑,“海知縣說的不錯,那是我。”


    常言說的好,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跟在胡宗憲身邊為幕僚,為了幫胡宗憲在那些嚴家門人中出風頭,他是出過大力氣的。


    時過境遷,當初諂媚逢迎想盡辦法討好嚴嵩,如今卻要想盡辦法置嚴嵩於死地,以換部堂大人一命。


    “海知縣,我身份特殊,不能常跟隨在您的左右,就讓徐先生來吧,請您相信,徐先生沒有與浙江官員同流合汙,更沒有與朝堂上的人同流合汙。”沈袠拍著胸脯保證。


    經過錦衣衛甄別的人,海瑞是願意相信的,想了想,便點了頭。


    “錦衣衛安排了安頓的地方,請嫂夫人轉駕。”沈袠躬身請道。


    海瑞都到了這裏,勢必要去見浙江官場裏的那些人,海妻自然不適合跟著去。


    海瑞交出了韁繩和包袱,讓一名錦衣衛牽著、拎著,沈袠帶人離開。


    海瑞望了眼徐渭,徐渭也正望著海瑞,四目相對,兩人便大踏步向巡撫衙門而進。


    守轅門的隊官見到寒酸的海瑞,本想上前攔截,但見徐渭跟在身邊,頓時退了迴去。


    ——這一年是嘉靖四十年,海瑞出任浙江淳安知縣,從踏進杭州,手持天子劍,步入巡撫衙門這一刻起,一場波及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的暴風雨正式開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明嘉靖:從長生開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江中斬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江中斬蛟並收藏大明嘉靖:從長生開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