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施行考成法,朝廷命官可以因失職被罷免,這可是引子,我們會失去幾十名同儕,甚至幾百名。”


    嚴嵩這時精神格外矍鑠,眼睛也不昏花了,有神地望著身前的徐階,分析著考成法的影響。


    徐階悲傷接道:“幾千名吧。”


    要知道,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的貪墨,這些人是中流砥柱,全部罷黜後,可就沒人年年給京裏送銀子了。


    對抗考成法,就是在對抗聖意,生死未卜。


    執行考成法,就是在自掘墳墓。


    徐階更小心了,又問道:“閣老,我們該怎麽辦?”


    嚴嵩臉上浮出一絲苦澀,歎息道:“內閣要提升對皇上的重要性,就在接下來幾天,這樣,才能讓皇上放心把稽查、考核我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官員的權力交給內閣,現在,錦衣衛都指揮使陸炳可時常出入玉熙宮。”


    執掌中樞二十年,嚴嵩即便是坐在家裏,天下的事情都在源源不斷為他所知。


    其中,就包括陸炳出入玉熙宮的次數,以及,剛被杖斃抄家的司禮監兩位秉筆太監,送去朝天觀為道士的東廠提督太監。


    無數線報證明,司禮監和東廠已經失去了聖眷,取而代之的錦衣衛,是隻餓了百年的猛虎。


    一朝得勢,正在肆意展露獠牙和利爪,要是再奉旨監察天下,嚴黨、清流全都要倒黴。


    閉門養虎,虎大傷人。


    當初錦衣衛是被成祖文皇帝、東廠、文官聯手關起來的,如今被皇上放出來,不吃人才怪。


    假如皇上始終對內閣保持信任還好,錦衣衛有所忌憚,就不敢大開殺戒。


    可偏偏皇上對如今的內閣沒有丁點信任。


    去年萬壽宮失火後,在重建萬壽宮或搬迴皇宮的選擇中,作為內閣首輔大臣的嚴嵩,選擇了“或”。


    諫言皇上搬到南宮。


    就是我大明朝戰神皇帝朱祁鎮被瓦刺送迴朝所居,然後發動奪門之變的那個南宮。


    所以,奪門之變,又稱南宮複辟。


    從戰神皇帝後,南宮,就成了大明皇室的禁忌和禁地。


    搬到南宮,對皇上而言,屬於傷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極強。


    身為兒子的嚴世蕃,果斷選擇了跟隨老父親的腳步,上書勸諫皇上搬到南宮。


    雖說事情以皇上搬到玉熙宮而告終,但嚴家父子能清晰感受到皇上這些日子的疏遠。


    徐階、高拱、張居正,就更不必多說了,周雲逸的後台,皇上想信任都信任不了。


    內閣五人組,想和錦衣衛爭奪考成法監察權,就必須重獲皇上的信任。


    而且,要趕快。


    “閣老,那該怎麽做?”


    “皇上最喜歡什麽?”


    “銀子。”徐階不假思索答道。


    不止皇上喜歡,天下人就沒有人不喜歡的,就連他徐階,都在為向皇上獻銀的事而發愁。


    他和淞江府徐家,是真不想獻銀啊。


    “少湖,禦前財政會議上許諾的東西,就差你了。”嚴嵩提醒道。


    張居正直接把江陵張家交給了錦衣衛處置,嚴家也妥協調動了兩千多萬兩紋銀獻上,據不完全消息,司禮監也都向皇上獻了銀,孟衝、石義之死,就是所獻之銀沒能讓皇上滿意。


    在嚴嵩看來,徐階是在抄家誅族的路上狂奔。


    “閣老,那是我徐家數代人,百年的積蓄啊。”徐階眼簾低垂道。


    嚴嵩知道徐階被說動了,笑道:“人沒了,就什麽都沒了,隻要人活著,一切都有希望,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徐階選擇性過濾了嚴嵩的話,敏銳地抓住了關鍵點,“什麽新的?”


    “少湖,張居正找你說過重新打通海麵貨商之路的事吧。”嚴嵩開門見山道。


    徐階一驚,下意識地望向了嚴嵩,眼中晦暗不明,難道說,張居正私下與嚴嵩有來往?


    “別多想,張居正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獲授翰林院庶吉士,那時候,我兼任翰林學士,較真點說,我也算是張居正的師父。”


    嚴嵩無視徐階警惕的目光,使了一槍,自顧自繼續說:“張居正在翰林院時,就向其他翰林說過,自大明永樂三年,太宗文皇帝就命三寶太監鄭和率船隊遠下西洋,前後七次,商貨遠通,直至嘉靖十幾年,海上通商依然頻繁。


    後來因為倭寇騷亂,海麵不靖,商運才受阻暫停。


    張居正說,該從兵部著眼,增加閩浙軍餉,讓戚繼光、俞大猷募充軍隊,建造戰船,然後主動出擊,剿滅倭寇,重開海路。


    當時無人在意,我當然也沒放在心上。”


    這些全是真的,至於徐階相不相信,嚴嵩並不在意。


    嘉靖二十三年的他,正忙著和夏言爭鬥,是真的沒將一個小小翰林官的話放心上。


    而鬥倒夏言後,對大權在握的嚴嵩而言,斂財的方法有許多種,更方便,更直接的,多的是,重開海路的事,就又被他遺忘了。


    徹夜的讀書,嚴嵩昏沉了近二十年的腦海,前所未有的清醒,這才又被他想了起來。


    既然指著大明朝內不容易再發大財,那何不將格局打開,去賺西洋人的錢?


    “隻要海麵貨商暢通,接下來就是運什麽賺錢的問題,茶葉、瓷器、絲綢等等,西洋財富隨意奪取,這些,皇家是賺不完的。”嚴嵩指出了新的發財路子。


    走私!


    用大明朝的軍隊,去維護海麵貨商的通暢,再讓自己的船載滿貨物去西洋謀取暴利。


    不過,胡宗憲、戚繼光、俞大猷正和倭寇打的如火如荼,勝敗仍是兩說,嚴嵩知道,走私之利太遠,很難讓徐階徹底心動,再次指條明路道:“茶葉、瓷器難以運輸,但絲綢卻容易。


    一匹上等的絲綢,在內地能賣到六兩銀子,如果銷到西洋,則能賣到十兩白銀以上。


    現在應天是一萬張織機,浙江是八千張織機,皇上要想增加西洋貨商利潤,必然會下旨江南增加織機、多產絲綢。


    織機、絲綢增加,增加桑田就成必行之事。


    曆來都是應天的絲綢也多靠浙江供應蠶絲,氣候使然,浙江適合栽桑產蠶。


    隻是這樣,農田改為桑田,浙江百姓吃糧,就隻能從外省調撥。


    外省糧貴,為了彌補浙江百姓的損失,內閣上書減免稅賦,或者以農田稅征桑田。


    少湖,你把淞江府徐家過去侵占的田地獻於皇上,再另尋法子低價買田,改種桑田,桑田交低價稅賦,卻能賺賣絲綢的銀子,過不了多少年,半城徐家之景又當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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