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狠狠地殺!


    朱厚熜知道,這些奴婢放肆慣了,要是不殺些人,再懲治些人,內帑就是座金山,也還是會被貪幹淨。


    聽到皇上說出清明上河圖,呂芳就知道孟衝、石義這兩個幹兒子要遭。


    但這也怪孟、石二人蠢,清明上河圖,是從小閣老嚴世蕃手上買的,而如今嚴府的一切,全在錦衣衛監視之下。


    四百萬兩紋銀,清明上河圖,銀貨兩訖時,可全程落在錦衣衛的眼中。


    明知道錦衣衛脫離了司禮監的掌控,還不往深裏想,不往皇上身上想。


    能各自花了兩百萬紋銀合買到的清明上河圖,卻隻留給皇上一百萬兩紋銀。


    打發叫花子呢?


    皇上龍顏大怒,早在呂芳的預料中,但沒想到的是,孟衝、石義直接得到了殺身之禍。


    死後連私宅都要被抄沒。


    呂芳想了想才答道:“奴婢遵旨!”


    幹兒子是宮中太監為了養老才認的,呂芳不可能為了幹兒子把自己個兒搭進去,那樣,就不用養老了。


    呂芳放下第五張賬紙,就要走出精舍宣布聖旨,朱厚熜突然望向他,然後眼睛慢慢盯著呂芳,那眼神似要把他倒過來看:“你以為這樣,就保住馮保了?”


    兩世為人。


    朱厚熜一眼便能看出馮保的奸詐,也知道馮保在昨日報祥瑞,迴到司禮監不會說實話。


    這點,也得到了錦衣衛暗線的證實。


    百年來,錦衣衛雖然受製於司禮監之手,卻無時無刻不想著翻身。


    司禮監,在努力往錦衣衛中摻沙子,錦衣衛,也在一直努力往司禮監裏麵滲透啊。


    司禮監值房內外發生的一切,都被錦衣衛暗線如實記錄和刻畫下來。


    包括呂芳、馮保這對義父幹兒間的對話。


    為了解救被皇上指摘失職和僭越的馮保,呂芳做了這麽多努力,演了一場大戲,怎能沒有合格的觀眾?


    朱厚熜拿起這第五張賬紙,上麵清楚寫著“馮保,兩百萬紋銀”,這樣就想大戲落幕,未免太過輕易了。


    呂芳愣了一下,接著跪了下來:“聖明天縱無過皇上,奴婢是想讓馮保活著。”


    “可馮保不想活啊。”朱厚熜冷笑道。


    如果馮保接受呂芳的安排,前往朝天觀,從此與山間清風作伴,饒過也就饒過了,但馮保呢,仍放不下權力,想要去裕王府裏攪和。


    假如把錦衣衛比作皇帝的鷹,那東廠就是皇帝的犬。


    捕獵的鷹可以有幾分桀驁的性子,看門的犬卻不能故意惹事生非。


    在朱厚熜看來,這馮保,就是條不聽話的狗,若是不管,日後可能惹出大亂子來。


    呂芳立刻磕了個頭:“迴皇上,馮保他想活。”


    哪怕低著頭,呂芳還能感受到皇上冰冷的殺機,兩個司禮監秉筆太監都要殺了,又怎麽會在乎多殺一個東廠提督太監?


    為了保住馮保的命,呂芳果斷無視之前送馮保去裕王府的許諾,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送去朝天觀,就當個道士吧。”朱厚熜的殺意慢慢平息。


    以宦官的身份到朝天觀,馮保還可能迴到內廷,但授籙為道士,馮保就再沒有迴歸內廷的可能了。


    呂芳抬起頭淒淒地望著朱厚熜,“萬歲爺,奴婢還指著馮保這個幹兒子養老送終呢。”


    進佛門是出家,進道門也是出家,出了家,馮保這個幹兒子可就沒了。


    這時候,呂芳是真的心疼了,花了這麽多功夫,耗費了那麽心力,教著,養著,說沒了就沒了。


    “提督東廠不過四年,就積累了兩百萬兩銀子的餘財,這害死了多少人,朕讓馮保去朝天觀為他害死的人超度,償還他的冤孽,本就是法外開恩,呂芳,你該明白的。”朱厚熜的眼睛慢慢橫了過來。


    呂芳對待馮保,就像是民間溺愛幼子的母親,簡直是心頭肉的存在。


    這一刀剜下去,心難免會滴血,但養養就好了。


    這一刀不剜下去,等到出事了再剜,那就是剜心了。


    近一甲子的陪伴,呂芳是盡力的,朱厚熜不忍看到那一天。


    “謝皇上!”


    呂芳又磕了個頭,淒涼地往殿外走。


    燈火通明,窗外又飄起了大雪,窗戶都打開了。


    寒冷的雪風吹到朱厚熜身上的絲綢大衫往後飄起。


    孟衝、石義的求饒聲,隱約隨著風傳入朱厚熜的耳中,朱厚熜無動於衷,踱步到禦前,將第五張賬紙也用玉石鎮紙壓著。


    六百萬兩紋銀、三百萬兩紋銀、三百萬兩紋銀、一百萬兩紋銀、一百萬兩紋銀、兩百萬兩紋銀。


    共計一千六百萬兩紋銀。


    等到抄完孟衝、石義的私宅,這個數目還會增加。


    雖然不能完全彌補內帑兩百萬匹絲綢棉布,千萬兩現銀的損失,但也彌補了七八成。


    朱厚熜大體是滿意的。


    接下來。


    就看嚴家、徐家、張家的銀子什麽時候呈上來了。


    或許是心想事成,錦衣衛都指揮使陸炳前來覲見。


    在錦衣衛的監視下,張居正是第一個撐不住的,或者說就沒想著撐,在裕王府醉酒醒後,就通知錦衣衛可隨意安置江陵張家的族人,隻要人活著即可。


    陸炳命令一名錦衣衛千戶帶著緹騎前去了江陵,也逐步撤去了京城張府外的封鎖,當然,這不是完全放棄對張府的監視,而是轉為了暗地裏的監視。


    張府裏,錦衣衛也有暗線。


    而嚴府那,小閣老對金銀的恐怖調動能力,說實話是震驚了陸炳。


    清明上河圖,嚴世蕃就賣了四百萬兩紋銀,隨後,嚴世蕃又對府中收藏的幾千副名家字畫進行變賣,狂賣六百萬兩紋銀。


    去年賣雲貴川大料、木料,以及過去二十年嚴嵩執掌中樞內閣的貪墨,這又是一千萬兩紋銀的財貨。


    這樣一來,兩千萬兩紋銀就有了,距離嚴嵩禦前所說的兩千一百三十萬兩紋銀,隻差一百三十萬兩銀子。


    嚴世蕃什麽都沒說,通政司通政使羅龍文和刑部侍郎鄢懋卿等嚴黨就把銀票送到了。


    大明朝廷為了收繳天下稅賦,光稅官就有近萬人,一年勞師動眾,才收到四千多萬兩紋銀,而嚴世蕃的一日一夜,就能調動兩千多萬兩紋銀的財貨,恐怖如斯。


    說完張家、嚴家,陸炳沒有繼續往下說,反倒引起了朱厚熜的好奇,“淞江府徐家呢?”


    “迴皇上,顆銀沒有,而且,就在剛才,徐閣老拜訪了嚴府……”


    一瞬間,朱厚熜的氣勢爆發,眼中的寒意,近乎凝成實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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