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剛升起來的一絲羞怒立刻就消了去,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走到蕭淮身前站定,她抿了抿唇,有些局促地說︰「迴來了啊。」


    蕭淮含笑點頭。


    樓湛不敢同那雙明亮溫和的眸子對上,垂下眼,不知該說什麽。


    「不必擔憂泰城,會有人來接手。」蕭淮眨眨眼睛,伸手將她鬢邊的亂發理好,聲音溫和,「我們該走了。」


    順著徐州一路南下,便可直達揚州,徐揚二州間有一條大江,若是急著趕路,也可以乘船南下,不過兩日就能到達揚州。


    可是樓湛和蕭淮此行並不急著趕路。


    今日是盛元七年八月二十四日,掐指一算,兩人出京已有月餘,比原本設想的時間要快上不少。


    離開了泰城後,樓湛和蕭淮又在城外等了青枝三日,還是未見他的人影,隻好繼續前行。


    一路上他們逢山川便記,記下地勢、地形、河流流向後,又向當地百姓打聽這些山河的故事,聽著那些頗具玄幻色彩的故事,這趟旅程倒也不算枯燥。


    可日子一天天過去,樓湛心中卻有些擔憂起來。


    再過幾日,就是樓息被陷害出京的日子,也不知沈扇儀有沒有管好他,讓他不能出去惹是生非。


    前世裏樓息同當今丞相之子打了一架,當夜丞相之子暴斃,樓息百口莫辯,不但無人替他解釋,甚至當時在場的許多人都跳出來,添油加醋地描述樓息是怎樣對丞相之子邊打邊罵,下手有多狠毒雲雲。


    事後過了很久,樓湛才知道,樓息之所以衝動地和丞相之子打起來,全是因為那人汙言穢語的往她身上湊,被恰好路過的樓息聽到了,要他收迴那些話,兩人爭執之下,氣不過便直接開打。


    盡管他隻打了幾拳,不過是讓人青了臉,可是丞相之子就那樣莫名其妙地暴斃了。


    直到前世身死前,樓湛才隱約記起,那場百官圍觀的大審裏,是以左清羽為首的人在不斷阻止樓息辯解,樓息孤零零地一個人跪在大堂上,無人替他說一句話,包括氣昏了頭的自己。


    畢竟,樓家差點就毀在那場風波中。


    最終還是皇上念在樓家曾為朝廷做出的貢獻,免了樓息的死刑,卻將他流放到山長水遠的交州,一輩子不得再迴雲京。


    若她當時肯忍住氣,細細追查,定能給樓息洗刷冤屈,也難怪樓息生氣,一去三年都再未給樓府遞來一封信。


    今夜月朗星稀,月輝如雪一般鋪在大地上。


    樓湛想起樓息,怔愣許久,慢慢地將白日搜集到的消息整理好,摸了摸懷中的信,側頭看向遠處雲京的方向。


    身前的乾柴燒得劈啪作響,火光躍動如舞。


    蕭淮看著樓湛的側臉,忽然出聲,「阿湛,你在擔心樓息嗎?」


    樓湛遲疑了一下,點點頭,「你應該也知道……再過幾日,他有一劫。」


    雖然之前沒有承認,但她感覺蕭淮已經看破了她的迴避,真正的接受他的感情後,她不想再隱瞞自己重生的事,便以這樣隱晦的方式述說。


    有一劫的,不隻樓息。


    蕭淮也看向雲京的方向,心中一緊。


    這幾日他日日輾轉思索,終於拾起了一點模糊的印象,在那個夢境裏,千鈞一發之際,有人跳出來攔下了毒箭。


    他現下已經模糊地猜到那人是誰了,不出意料,若再發生刺殺之事,那個人還會出現。


    隻是那人武功未免太好了點,就連青枝也沒有發覺,原來那人一直跟在樓湛身後保護著她。


    蕭淮收迴目光,凝視樓湛,「阿湛,有件事,我想同你說很久了——」


    「嗖!」


    突有一支利箭穿風破空而來,蕭淮警敏地閃開,一手拉過樓湛,往旁邊的樹後躲去。


    對麵的樹叢中一陣窸窸窣窣,隨即走出十數個穿戴軟甲、背負長弓,戴著青麵獠牙鬼麵具的刺客。


    樓湛穩住心神,手無聲無息地按到靴中暗藏的匕首上,側頭看向蕭淮,做了個口型——你先逃。


    蕭淮搖搖頭,牢牢抓著她的手腕,示意她看向另一邊。


    另一邊竟也冒出十幾個佩著長刀的蒙麵刺客,與鬼麵人兩兩相望,明顯不是一撥人。


    蒙麵刺客看到鬼麵人,猛地一愣,隨即警惕地盯緊了他們,拔出長刀,蓄勢待發。


    「你們是誰的人?」


    為首的鬼麵人聽到這聲問話,噗哧一聲笑了,「真是走狗同主子一般蠢,當著那兩人的麵居然能問出這個問題?」


    蒙麵刺客稍稍放鬆了警戒,看向樓湛和蕭淮的藏身之地,不屑道:「沒有那個護衛在,捏死這兩人就好比捏死螞蟻。反正都會是死人,知不知道又有什麽差別?」


    「有那功夫逞口舌之快,不如快點殺死他們迴去覆命。」


    鬼麵人拉弓搭箭,蓄足了力量,「錚」的一聲弦響,羽箭破空飛去。


    樓湛拉著蕭淮往後一避,隻聽一聲悶響,羽箭頓時少了半寸。


    蕭淮盯著這支斷了頭的羽箭,若有所思。


    樓湛看他不疾不徐的模樣,心中知道有異,沉住氣往樹後掃了一眼,霎時似有寒刃冷光掃過眼前——對麵的樹上有人。


    她才剛看到對麵樹上的人,就聽到幾聲慘叫傳來。


    鬼麵人警惕地迴頭一看,迎麵而來就是一支六棱飛鏢,尖端寒光凜冽,隱帶幽藍,顯然是淬了毒的。


    他連忙側身躲過,眸光一瞥,地上已經躺了好幾個人。


    樓湛在一邊看得分明,心知這些都是對麵樹上的人做的,正想湊過去看清楚點,蕭淮伸手將她的眼睛一遮。


    他的聲音溫和,「這種場景,不適合你看。」


    樓湛並不害怕,也無不適,眨了眨眼,想到這是蕭淮的特意關懷,還是由著他,轉迴頭,靠著樹幹不動了。


    掌下的長睫微動,輕輕劃過掌心,一股細癢的感覺傳來,像個小勾子,勾得人心神不寧。蕭淮眯了眯眼,低頭看著樓湛微抿的唇,半晌,錯開了視線。


    樹幹之後的慘唿聲混著叮當兵刃交接之聲不斷響起,良久,月上中天,身後一片寂然。


    蕭淮迴頭看了眼,「可以出去了。」他這才放開樓湛,同她一起繞了出去。


    方才的空地上已經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屍體,鬼麵人和蒙麵人都有,那個出手相救的人卻不見了。


    蕭淮蹲下來檢查了幾個人的屍首,除了起先被淬了毒的暗器殺死的幾個,其餘的都是一劍封喉,足見來人的劍術之高超狠絕。


    樓湛不擅長這方麵的查看,站在一旁靜靜看著蕭淮。


    半晌,蕭淮搖了搖頭,「射箭的那個鬼麵人逃了。」


    沒有發現屍首,不過他已經猜出來是誰了,可惜沒有確切的證據,這些人的身上也沒有什麽可以證明身分的東西。


    「救我們的人不是青枝。」樓湛想了想,下意識地覺得似乎和自己有牽扯,頓了頓,問道︰「臨淵,你知道是誰嗎?」


    蕭淮站起身,拍了拍手,微微一笑,沒有正麵迴答她,「聽聞江家家主有個心腹手下,忠心耿耿,劍術超群。凡是和他交手的敵人,都被一劍封喉。」


    又是江家?


    江家家主的心腹手下,又怎麽會出現在此?


    怔了半晌,樓湛突然生出一個念頭。


    莫不是,那個人一直守在她身後?


    仔細想想,無論前世今生,她都未被人刺殺過,可厭惡她的人那麽多,她後來得罪的人也那麽多,不可能一直安然無恙。


    入獄之前,她身邊都是風平浪靜的,而入獄前的那段時間,聽說江南有大戶勾敵叛國,滿門抄斬。


    心中江家的印象一下子被顛覆,樓湛甚至有些茫然了,她的母親江素,同她的父親樓承私奔赴京,江家早在一怒之下同江素一刀兩斷,斷絕了來往,怎麽江家還會派人來保護她?


    樓湛百思不得其解,沉沉的眸光落到蕭淮身上。


    蕭淮唔了聲,撿起行囊,「我的確是知道一些內情。不過阿湛,這兒似乎不太適合我們多說話。」


    遍地都是屍首,月輝灑落大地,落到幾具屍體臉上,慘白慘白的,鬼氣森然。


    這還沒出徐州地界,就來了兩撥人,且不論江家那位高手,青枝再不迴來,出了徐州,簡直是寸步難行了。


    樓湛默默跟上蕭淮,換了個比較隱蔽的地方,今夜來了這麽一遭,兩人都無心睡眠,乾脆盤腿對坐,說說正事。


    蕭淮看著樓湛的目光中除了憐惜外,還藏著幾分愧疚,「阿湛,樓大人和樓夫人並非是被仇家尋仇而死。」


    「嗯。」


    「他們……是因為先皇才被人刺殺。」蕭淮斟酌了一下字句,道︰「先皇重病時,因為朝中形勢嚴峻,便將一樣關乎社稷的重要東西交給了樓大人。」


    當年先皇重病時,鎮守邊疆的幾個藩王見太子尚幼,蠢蠢欲動,欲揮軍北上。


    先皇同樓承年輕時就交好,臨此危難之際,秘密召樓承進宮,交給他一個很重要的東西,但沒想到宮中出了內奸,消息走漏,過了半年,雲京中漸漸冒出許多來查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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