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真有眼光,像這塊青玉粉皮白色螭虎紋簋,成色溫潤,乃名匠仙人鍾用整塊玉雕刻而成,你看這底部還有仙人鍾落款。”陸久安抬頭問:“很貴嗎?”“貴哩,不過最貴的是那塊墨玉竹節熏爐。”店小二指著陸久安身後一盞半尺來高的玉器。陸久安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徑直走上前去,雙手抱起那盞熏爐,猛地往地上摔去。巨大的破碎聲過後,就是滿堂的寂然。拐子愣住了,掌櫃也愣住了。拐子率先反應過來,勃然大怒:“你個小兔崽子,在幹什麽!”他尚且還記得陸久安給他羅織的身份,扯著他細小的胳膊就往外走,“迴頭再教訓你。”“唉唉,往哪兒走,打碎了東西就要離開,沒有這個道理。”掌櫃往門前一站,五個生得高大魁梧的壯漢從內堂走出來,團團將陸久安兩人圍在中間。拐子千算萬算,沒有料到在這個節骨眼上橫生節枝,暗道不妙:“掌櫃這是何意?”“何意,我那塊玉少說也值三百文銀,你照價賠償,那這扇大門你自出去,我不攔你。”拐子身上哪有這麽多錢,隻想盡快離開:“我把那塊平安鎖抵給你。”“呸,一塊破銅爛鐵也想來誆你爺爺我,你當我這麽多年眼睛白長得嗎?”掌櫃說著,從箱篋裏拿出一把鐵錘,手上一用力,平安鎖四分五裂,露出裏麵的銅製材料來。“是好是賴,這樣明明白白的,你還有什麽話說?”拐子定睛一瞧,哪裏還不明白這是著了陸久安的道,目光如淬毒的刀子一般在他身上剜了一眼。“冤有頭債有主,誰打碎的找誰去,我不認識這小孩。”“你不認識?”掌櫃冷笑連連,“你進店的時候,口口聲聲說是這小孩大伯,在場的人可都聽得清清楚楚。”拐子百口莫辯,恨得咬碎了銀牙,偏偏陸久安還唯恐天下不亂,抱著腦袋可憐巴巴地求饒:“我錯了掌櫃大叔,不要抓我們去報官。”拐子大罵:“閉嘴!”掌櫃可不想與他嗦,先讓壯漢將拐子打了一頓,接著手一揚:“不想報官?我偏要報,我倒要看看,你要囂張到幾時?”兩人被壯漢像拎雞崽一樣拎起來,扭送到官府。縣令顯然和掌櫃認識,審了沒兩句,就有兩名衙差將拐子按在木凳上,雙手雙腳綁了,打了三十大板。拐子幾乎去了半條命,奄奄一息趴在凳子上,閉著眼睛出氣多進氣少。縣令又問:“另一個怎麽辦?”掌櫃咬牙切齒:“這麽小就打砸店鋪,長大了還不殺人放火?是該好好教訓一頓。”“好,那就繼續打。”縣令往地上扔了一張紅簽,兩名衙役熟門熟路地走上前,卻被一道清脆的童聲阻止了。“且慢!家父乃茶商陸時宴,那兩塊玉,家父可以一並償還。”掌櫃聞聲看去,正是摔他玉的小孩,見他挺直腰板,與剛才簡直判若兩人,不由心生狐疑。“我怎麽相信你?”陸久安自有一套說辭,不疾不徐道:“你不相信我,將我痛打一頓,不過是解心中之恨,損失的五百銀也無法追迴。何不隨我去陸家走一趟,若我騙你,你再將我重新捉迴來也不遲。”掌櫃見他小小年紀,說起話來卻頭頭是道有理有據,心裏已是信了七八分,再兩相權衡,深覺陸久安說得在理。“我姑且相信你一次,不過這個人必須留在衙門。”陸久安看了拐子一眼,笑眯眯道:“當然,他是我大伯嘛,理應留一個人在這裏。”拐子氣若遊絲地反駁:“我不是……你這個小兔崽子。”然而事到如今他怎麽說,也沒人在乎了。玉石鋪掌櫃帶著陸久安迴到陸家,遠遠看去,陸宅大院燈火通明。此刻陸府上下因為找不到陸久安,已經人仰馬翻。老太太捂著胸口痛哭道:“這都過了整整五個時辰了,為什麽人還沒有找到,莫非久安已經遭遇不測了?”陸時宴滿臉懊悔:“是兒子疏忽大意,才釀成這樣的錯。”陸家家主拍桌罵道:“你們今天就不該上街去,家裏過元宵不好嗎?”大堂內,哭聲罵聲交織成一片。還是一位小廝最先發現陸久安,神情激動地大喊:“快看,那是不是小公子?”趙姝婕抬頭一看,以為自己眼花了,豁然站起身,不可置信道:“我的久安……”趙姝婕飛步上前,一把將陸久安緊緊摟住,失而複得的喜悅讓她不禁喜極而泣。“娘……”“是我的乖孫啊,菩薩保佑啊,是我的乖孫迴來了。”婆媳孫三人抱成一團,哭聲震天,眾人看著這一幕,懸著的心終於放下。陸久安依偎在娘親懷裏,把自己今天的遭遇從頭到尾講了一遍,語畢,他轉頭看向陸時宴:“多虧了掌櫃出手相救,我才得以逃此一劫。”陸時宴心有餘悸,從庫房裏取出五百文銀交給掌櫃:“救子之恩,不勝感激。”陸家家主也站起來,對著掌櫃千恩萬謝:“這些銀子您一定要收下。”一家人客客氣氣的態度讓本來準備興師問罪的掌櫃也不好意思了,半推半就的收下銀子:“不過無心之舉,是小公子急中生智,和在下沒多大關係。”陸家家主不以為然:“雖是無心之舉,卻是救人之實,掌櫃的恩情,陸家銘記於心。”掌櫃暗道:小公子這一手,任哪個掌店的遇到都要急眼啊……但他領了銀子,又平白無故結了一份善緣,高興都來不及,哪會多說什麽,心滿意足地離去。掌櫃走後,老太太尤不放心,拉著陸久安全身上下仔仔細細地檢查,為了安撫他,陸久安隻好摸著肚子撒嬌:“祖母,我餓了,想吃飯。”“對對,吃飯。”老太太迴過神來,立即吩咐灶房做一桌好菜,“你在外麵擔驚受怕了一天,又鬥智鬥勇,身心俱疲,是該好好補一頓。”全家上下圍坐在一起看陸久安進食,見他風卷殘雲不消幾下就幹掉一碗飯,又是心疼又是慶幸:“拐子當真可恨啊,要不是我乖孫聰明,恐怕我們爺孫兩這輩子再難相見。”吃過飯,老太太又拉著他細細念叨了會兒,方才放他離開。陸久安迴了臥房,一直在暗處探頭探腦的陸起從暗處衝出來,一頭撞進陸久安懷裏。“嗚嗚,公子,你可嚇壞陸起了。”陸久安道:“別哭啦,你看公子我這不是全須全尾地迴來了嗎?”說著在他麵前轉了個圈。陸起依然嗚嗚哭個不停。陸久安隻好安慰他:“別哭,吵得我腦仁兒疼。”陸起嚇得打了個哭嗝,果然不哭了。第二天,陸時宴親自去了一趟縣衙,他迴來沒多久,閬東捉拿到一個拐子的事就傳得滿城皆知。百姓對拐賣兒童深惡痛覺,恨不得將他們千刀萬剮才解氣,一窩蜂湧到縣衙,強烈請願對拐子嚴厲懲處。縣令本就願意在眾人麵前搏個為民做主的好名聲,自然樂見其成。擇了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把拐子綁在縣衙門口外公開處以鞭刑。接著又派衙役全城大力排查,雷霆手段持續了將近一個月才消停。在這期間,陸時宴也沒閑著,經此一遭,他驚覺陸久安外出沒人保護實在危險,深怕這樣的事重蹈覆轍,和家裏簡單交待了一聲,獨自出了遠門。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等再見到他時,陸時宴帶迴來七個身材魁梧的江湖漢,聲稱是專門為陸久安找的護衛。陸家家主在來人的神情舉止之間看出一點蛛絲馬跡,偷偷把陸時宴拉到一邊,問:“你哪裏尋來的,身上一股子草莽味,之前做什麽營生的?”“押鏢的。”這都是刀口舔血的人呐,陸家家主倒吸一口氣:“可靠嗎?”陸時宴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吧爹,別看這群兄弟五大三粗的,其為人性情都不賴,最重要的為首這位還使得一雙好鐧,若非當初機緣巧合下我曾救過他的性命,花再高的錢也請不過來的。”說著,陸時宴讓家丁把小公子請來,對陸久安道:“以後外出時,就由他們跟著你,這位叫江預。”陸久安從未在閬東見過長得這麽高大的男人,隻能揚起脖子才能看到全貌。為首之人輪廓分明,五官剛毅,他向前略走一步,對陸久安抱拳行禮:“見過小公子。”陸久安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學著他的樣子也抱拳行了一禮。“江大哥好。”第226章 自從出了元宵節那件事後, 陸久安愈加深居簡出,整日待在書房裏用心揣摩,專研書經。再加上他有顆天生適合讀書的腦子, 文學造詣一日千裏。這天, 教書先生照常寫了一個題目考試他,陸久安捉筆即寫, 一揮而就, 不到片刻, 兩篇錦繡文章就躍然紙上。教書先生觀覽全卷, 大加稱賞,又在陸時宴麵前極力讚誦:“小公子文采斐然,真正是文曲星下凡。”陸時宴雖然心裏高興,但也隻當他人情包獎:“承蒙先生稱許,小兒歲薄, 還須先生教導扶持。”教書先生正肅道:“並非在下說場麵話, 小公子過目不忘才思敏捷, 以他現在的才學, 或可下考場一試。”陸時宴嚇了一跳,半信半疑道:“要是通不過怎麽辦?”“通不過也無傷大雅,小公子才多少歲,就當去考場練練膽兒。”正巧學政初任到閬東, 要親自考校當地學子, 教書先生是閬東秀才,自然也在其中。學政無意為難,擬題用的是四書裏麵的常用摘句, 教書先生輕輕鬆鬆做了,寫的文章在眾士子裏麵得了個拔尖的成績, 讓學政另眼相看。學政愛才,便著人把教學先生叫到近前,當麵考他學問,教書先生一一作答,學政聽後愈加滿意:“清流方俊,錦織迴文,不錯,繼續保持,下次鄉試必定掛名榜上,迴去吧。”教書先生卻踟躕著沒有走,學政凝眉問他:“你還是事?”教書畢恭畢敬道:“確實還有一事,學生鬥膽領題目一用。”學政不解,問他緣由,教書先生不敢瞞他,講明來龍去脈:“學生領了題目是給陸家小公子用的。”學政這才知道他因為家境貧寒,如今受聘在一個商賈之家做教書先生,看著他的眼神裏不由帶上一絲欣賞:“你倒是稱職,還能為陸家小公子思慮這些。”教書先生道:“要不是陸家聘學生為西席,學生恐怕窮苦潦倒,連習字的筆墨紙硯都沒法置辦。現在隻是為小公子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罷了。”“大周讀書人多,像你這樣知恩圖報卻少之又少。”學政給予讚同,又問,“陸家小公子也要入鄉試了?”“不。小公子學術初成,正要去參加童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