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毫已然將他的話奉為圭臬,自是說什麽做什麽,時間很短,一盞茶的功夫,朱毫便睜開雙眼,走到窗前舉目四望,大感新奇。陸久安又撿了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囑咐朱毫,直至午時,朱毫才躬身行禮告退。當天下午,陸久安收到下人匯報,朱毫迴家以後,收拾了東西一刻不做停留地搬到了現場的臨時住所,投入工作。工事初建之時,陸久安還有些不放心 ,隔三差五的會跑去現場視察,後來工事按預期如火如荼地做起來後,陸久安便心安理得地交給工部司匠和吳衡二人,在縣衙裏當起了甩手掌櫃。期間,來自沐小侯爺的信件一封封飄到應平,整整齊齊擺在了陸久安的書桌上。陸起看完遊記收入懷中,走到陸久安身後,幫他按揉肩膀,“大人,小侯爺信裏都寫什麽了呀。”陸久安捏著信紙:“想知道?”陸起誠實迴答:“小侯爺遊記寫得這麽精彩,信中提到的事,想必也非常有趣。”案桌下堆了些書,陸久安把無處安放的雙腿縮迴來,懶洋洋往背椅上一靠,仰頭看他:“旅遊挺好的,你整天悶在觀星社裏,要不要出應平去玩玩,迴頭給你報銷。”“公子也去麽?”陸久安歎了一口氣:“你也知道,雖然眼下無事,但是我作為應平的縣令,若非為了公務,是不能擅離職守的。”陸起想都沒有想一口迴絕:“那我不去,公子在哪裏,我就在哪裏。”“那以後有機會,公子帶你出去玩個夠。”陸久安反手摸了摸他腦袋,拽過一張椅子放在旁邊:“來,坐著一起看。”小侯爺身為皇親貴族,卻野得很,照信上所言,他已經遊曆了三個省,信件發出時他和耿淩二人剛到橫澤,時隔那麽久,指不定又跑到哪個山川湖海了。這一次的信中,很大一部分篇幅是小侯爺對耿淩的諸多抱怨。陸久安對耿淩這個外族少女並不太熟悉,對她的印象頂多停留在語言不通,模樣周正,因為從小生在山野中的緣故,一舉一動有股揮之不去的更接近野獸的作風。此外,她的心非常純粹,像一顆發著光的小太陽,明亮而炙熱,遇到喜歡的人和事,能夠坦率地、一往無前地追尋。陸起看了一會兒,突然湊過來,嘰嘰咕咕道:“大人,小侯爺對耿淩姐姐,似乎不大一樣。”“你也察覺出來了?”陸久安意外。“這很明顯啊。”陸起抓住表現的機會,“小侯爺嘴上嫌棄耿淩姐姐笨,結果到了晚上,黑燈瞎火的山廟中,還會躺在供桌上,不厭其煩地教給她自己為數不多的學識。”“還有這裏。”陸起指著信上的字跡,“這一看分明就不是小侯爺寫的,小侯爺這麽不耐煩的一個人,還會靜下心來教人寫字……”“那你覺得是什麽原因?”“還能是什麽原因。”事情已經昭然若揭,他並非什麽都不懂的小孩了,拍著桌子叫道,“小侯爺心悅於耿淩姐姐。”“哈哈哈!”陸久安樂得在吾鄉居直拍大腿。是的。誰能想得到,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小侯爺;經常出入風月場所自詡情場高手的小侯爺,有朝一日,會栽到在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身上。動情而不自知,還像春心萌動的半大小子一樣,惡聲惡氣地表達自己的喜歡,別扭又笨拙。明明之前還給鎮遠將軍出謀劃策,整得真像那麽一迴事。陸久安惡狠狠地想:我偏不提醒你,看你何時才會幡然醒悟。笑夠了,陸久安開始給沐藺迴信,陸起語調輕快:“公子可是要寫信?陸起幫你磨墨。”“不用,我有……”陸久安突地頓住,朝他朝朝手,“陸起過來。”陸起蹬蹬蹬從另一邊急跑而來,一雙下垂的大眼睛萬分孺慕地看著他,陸久安握著他的手,把用了許久的鋼筆塞入他掌中。“公子……”陸起不安地縮迴去,被陸久安緊緊握住。“你跟了我這麽久,哥哥我也沒曾送過什麽像樣的東西給你,你現在是觀星新聞社的主編,需要用筆的時候很多,現在贈你一隻鋼筆,望你端端正正寫新聞,堂堂正正做人傑。”鋼筆觸手光滑冰涼,筆身上流轉著炫目的光澤,陸起知道,因為使得趁手,這隻鋼筆是陸久安慣用之物,現在卻想也不想送給了他。陸起雙眼通紅,吸了吸鼻子,抿著嘴角不知作何迴答。陸久安揶揄:“這就哭了?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小心沒有姑娘家要。”陸起惱羞成怒,拽緊鋼筆氣唿唿道:“誰要她們要?”“真的?”陸久安不信,“沒有心儀的女子?”陸起大唿:“沒有!”陸久安揉了把耳朵:“沒有就沒有,幹嘛叫這麽大聲。鋼筆送你了,去,給大人磨墨。”他能寫給沐藺的內容多少有些乏味,隻能絞盡腦汁想一些發生在身邊有趣的事情。──“應平現在正在修一座守藏室,專門用來收藏一些大家之作,下次迴信你若說一些好聽的讓我高興了 ,說不定會考慮將你的遊記收藏其中。”“應平建了碼頭,以後來應平可以直接乘船。”“韓致去了邊疆,去年十月乘船出發去的雲落,估計今年年底才迴應平,暫時看不到你寫的信。”想了想,陸久安又咬牙切齒地加了一句:“所以不必拐彎抹角地寫信給他打聽我們的房中之事,也不要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餿主意。小侯爺在外孤零零的,身邊也沒個貼心之人,甚為可憐,還是多考慮一下自己的好 。”這幾十個字下筆濃墨,一撇一捺遒勁粗重,噴薄欲出一股寫字之人的強烈不滿之意。七零八落地寫滿四頁紙,陸久安實在想不出要寫什麽了。牆角的艾草熏香冉冉上升,屋外小廝不慎打翻了什麽,叮叮咚咚響作一團,陸久安咬著筆杆子抬起頭來。陸起不知何時停止了磨墨,正握著鋼筆在一張紙上寫寫劃劃。陸久安曲起食指敲了敲桌麵:“陸起,你有沒有什麽想問小侯爺的?”陸起作思考狀想了兩秒:“沒有。”陸久安頗為惋惜地歎了口氣:“看來小侯爺人緣不咋地。”他迅速寫下結束語,把四頁信紙裝好封漆遞給陸起,“交給信差。”陸起起身去接,陸久安卻在此時又收迴手來,陸起不明所以:“公子?”“等一下。”陸久安手持毛筆,“我再寫一封,你到時候一塊兒送去。”第二封,是寫給韓致的。都說近鄉情怯,陸久安心裏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可提起筆來,卻不知從何說起。是寫當今大周暗流湧動,恐有兵戈相交之勢,自己謹遵囑咐,遠離是是非非,盡管安心?還是寫近來沒有女眷近身,也沒有達官貴族給自己說媒拉纖,盡管放心。寒衾被薄,思君切切?毛筆停在空中半響,遲遲沒有落下。陸起出聲提醒:“公子,紙髒了。”陸久安驀地迴神,低下頭一看,原本雪白幹淨的信紙,落了幾團烏黑的墨漬。陸久安暗笑一聲矯情,把紙揉成一團,隨手丟在一邊。再提筆時,已是行雲流水落下二十八個字──戍邊枕戈無戰事,紙上墨色潑薯香。烽火煮湯盔作碗,駝鈴冬風寄平安。韓朝日,縱有萬千相思之苦,不敵你平安歸來。第167章 得意於前期的努力工作, 所有事情都在有條不紊地運行著,陸久安手上沒事做,成天翹著二郎腿看書。守藏室有工部司匠和主簿親自盯著, 兩個實驗室也沒有什麽新的進展, 衙役站崗勤奮,沒什麽作奸犯科的大事發生, 偶爾抓個人, 也是偷雞摸狗這種無關痛癢的小事。這時間一久, 陸久安就坐不住了, 想起去年換來的那些黃不拉幾的粗鹽,興頭一起,喚人搬來半缸子鹽和工具,在自家縣府後院做起了粗鹽提純。提純其實很簡單,隻是過程比較繁瑣, 需要加水稀釋然後過濾結晶。府上的小廝仆人把腦袋探出來看熱鬧。“大人。”從小跟著他的陸起也看得一頭霧水, 湊近了問, “大人在做什麽?”此時陸久安已經把一塊濾布搭在鍋爐上, 接下來隻需把桶裏的鹽水倒進去,他幹得認真,頭也不抬地迴答:“造雪。”陸起將信將疑,圍著陸久安團團轉:“雪還能造出來?真的假的?大人什麽時候有了這等神仙手段。”陸久安冷哼一聲, 把一張灰撲撲的布網平鋪在鍋爐上, 防止灰塵進入。“不信?那你等著,十天半個月後,大人有沒有騙你, 自然見分曉。”話雖如此,他來到大周已將近六個年頭, 早就把高中的化學知識忘得一幹二淨,電腦裏也沒有查到相關的資料,今天的過程,也隻是他按照自己的理解來操作的,最終到底能否成功,陸久安心裏麵也沒底。過濾後的鹽水鍋爐放置在原地,等待晶體的析出,這期間,除了他自己,所有人被勒令不得靠近鍋爐半步。半個月的時間一到,陸久安把閑雜人等趕至院外,隻留下了陸起和江預等五個護衛。陸起早已迫不及待,防塵網一揭開,他第一個竄到半人高的鍋爐旁。映入眼簾的是白花花的細小顆粒,陸起不由自主屏住了唿吸。陸久安暗自得意:“怎麽樣,還覺得是大人是騙你的嗎?”陸起看看他,又看看鍋爐裏的潔白晶體,倒吸一口冷氣,不可置信:“大人,你……你真將雪造出來了。”陸久安笑眯眯地,指著鍋爐裏的白鹽說道:“你嚐嚐。”陸起不明所以,一旁的付文鑫率先反應過來,用手指頭抹了大半含在嘴裏 ,不到半秒又呸一聲吐出來,皺巴著臉哇哇大叫:“哇,好鹹。”陸久安哈哈大笑:“鹽不就是鹹的嗎。”“大人!”付文鑫發出一聲哀嚎,“不行,受不了了,我要喝水。”一陣人仰馬翻之後,院子裏重新恢複了平靜,這時候,眾人才突然意識到,這一塵不染的,像雪一樣白的細小顆粒,居然是之前送到院子裏黃裏泛著黑色的食鹽。付文鑫毫不掩飾自己的震驚:“這是鹽?能吃的?”江預向他投來一個難以描述的眼神,陸久安沒有迴答他,臉上掛著散漫的笑容,指著角落吩咐道:“那邊有幾個陶罐,你們去把鹽裝進去,收起來。”陸起不解:“收起來幹嘛,這鹽一看就價值不菲,公子莫非要將其珍藏至府內?”不像是他的作風呀。陸久安挑起一側眉毛:“怎麽,難道還想讓公子把這鹽賣了不成。”“不賣鹽,賣製鹽的方法也成啊。”“你也知道這鹽價值不菲。”陸久安慢吞吞直起身來,“你跟著我那麽久,又當了幾年新聞社主編,想必應當知道食鹽和大周財政息息相關,因此鹽課甚嚴,我問你,食鹽生產交易的權利掌握在誰手裏?”“鹽政使大人的手中。”陸起沒有半分停頓。“普通人能賣鹽嗎?”“自然是不能的,需得有鹽引的鹽商才能賣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