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他推開屋子裏那扇唯一的簡陋窗戶,沒想到看到不遠處,還有一個小小的湖泊,湖麵平靜無波,映著雨後晴明的天空,岸邊枯樹垂落。昨晚到小木屋時已經接近傍晚,周圍影影綽綽看得不甚清晰,居然還是個依山傍水的好地方。韓致一時半會兒沒有迴來的跡象,陸久安便端著鍋碗瓢盆來到湖邊,將做飯吃食的工具仔仔細細涮了一遍。做飯少不了柴火,好在森林裏最不缺的就是木柴,就是經過昨天一晚上的雨,很多都被浸濕了,陸久安兜兜轉轉找了好大一圈,才湊夠一小捆。讓人意外的是,在一棵藤條纏生的大樹下,腐爛的落葉叢裏,冒出稀稀拉拉幾株肥嘟嘟的凍蘑。大冬天居然還能看到蘑菇,這玩意兒燉湯特別鮮美,該不該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陸久安毫不客氣把新長出來的凍蘑全摘了,用大蕉葉包起來塞柴禾裏,迴木屋的路上,順便還采集了一些漿果和野菜,漿果味道有些澀澀的,尚能入嘴。隨後他又搬來幾塊石板,在屋外搭成了一個非常原始的灶台。這一切準備就緒,韓致的身影也出現在不遠處。他左右兩隻手裏提著三四條肥美的河魚,脖子上纏著一根長長的條狀物,隔大老遠陸久安還看得不甚清晰,等走近了,他才發現那是一條蛇。……陸久安抽了抽嘴角:“你不會是趁人家在冬眠時,把它從洞裏拖出來的吧。”“實在不好找獵物,全都躲起來,隻能捉了幾條魚。”韓致把蛇扔在地上,“昨天下雨,把它棲息的地方衝垮了,正好被我看見。”“行吧,看來它命裏有此一劫,要來給我填肚子。我就用它來燉蛇羹好了。”陸久安獻寶一樣捧出那幾朵凍蘑,灰頭土臉也掩蓋不了他得意洋洋的小表情,“我剛摘的,今天讓你嚐嚐我的手藝。”韓致幹淨利落地剝皮去除內髒,手法嫻熟想來不是第一次這麽幹,然後用彎刀把蛇宰成段,放在木板上遞給陸久安:“看你大展身手了。”其實要說手藝,實在是談不上,在這荒郊野林,什麽調料都沒有,陸久安隻是把蘑菇和蛇段丟進鍋裏,任小火慢慢熬。陸久安這邊做蛇羹,韓致便在一旁架起木堆做烤魚,陸久安見他拿著一把灰撲撲的葉子塞進魚肚子裏:“那是什麽?”“去腥的東西。”火光映照著韓致輪廓分明的臉和高挺的鼻梁,他一邊翻滾著烤魚,一邊把陸久安扯到身邊來,“讓我看看你身上的傷口。”陸久安全身上下翻著大大小小的血口,背上的烏青更是觸目驚心,像遭受了一場慘無人道的淩虐,韓致唿吸一滯,心疼地無以複加,陸久安不甚在意地輕笑,放下衣裳:“能撿迴一條命已經不錯了。誒!快翻一下魚,快烤焦了。”湯鍋咕嚕嚕冒著泡,散發著鮮美的香味,陸久安將洗幹淨的野菜丟進鍋裏,燙了兩分鍾就撈出來,再為兩人各自盛上一碗熱騰騰的蛇羹,凍蘑裏吸足了湯汁,一口咬下去唇齒皆香,蛇肉滑嫩美味,再配上韓致烤得酥脆滾燙的河魚,兩個大男人就著這一餐,吃了個腸飽肚撐。陸久安仿佛活了過來,把采來的漿果當作飯後小零食:“我倆失蹤一天,估計縣衙裏這會兒鬧得人仰馬翻,誰能料到我們在這兒好吃好喝呢。”他仿佛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趴在韓致背上笑得停不下來。韓致把鍋碗收拾好完璧歸趙,為了答謝這家主人,他在床頭留了一點碎銀。“讓我想起見到你第一麵,在楊大哥家裏借宿的時候。”陸久安手指敲打在窗欞上,看著遠處感歎道,“不想世間功名利祿,拋卻一切塵世繁雜,住在這樣的小木屋子裏,歲月靜好啊。”韓致望了一眼湖泊。“若你不是將軍,我不是縣令……”韓致腦海裏浮現出男耕女織的畫麵,認真地點點頭:“那我打獵來養你。”“偷得浮生半日閑,走吧,該迴去了。”兩人已經耽擱了些許時日,為了不讓其他人擔心,陸久安和韓致再次啟程。這段山路與來時是相反的方向,韓致猜測江預他們走時應該把馬給留下了,要迴到原來的地方,必須繞著山腳走一圈,這可不是一個短暫的路途。兩人且走且停,迴去的路上,陸久安在大雨中滾落的岩石碎塊裏,看到了類似硝石的東西。“這……”陸久安大喜過望,若說這趟有什麽意料之外的收獲,硝石絕對算得上其中之一,“這裏是有硝石礦嗎?!”裸露出來的岩石地表,密密麻麻一大片灰色結晶之物,在陸久安眼裏,這些硬邦邦的石塊,全部化為了五彩斑斕的花火。韓致不甚其解,他單單知道這可以當作一味中藥,陸久安何止於興奮於此:“這個,你有用嗎?”“何止有用,用處大了!”陸久安當即在旁邊的大樹上留下一叢火焰的標誌,“果然福禍相依啊!這個可是能製作□□的,迴縣衙後我就找人來挖!這麽多原材料全部拿去給封敬,量變引起質變,我就不信他研究不出來!”火藥一詞,韓致已經不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說了,他明白能從陸久安嘴裏反反複複提到的東西,肯定不簡單。就如他時不時拿出來的奇特之物,一樣稀有又神秘莫測。韓致非常肯定,陸久安身上藏著秘密,很可能與他的失憶有關。韓致不動聲色看著他把散落在地上硝石當作寶貝一樣用衣服篼起來。……果然不出所料,江預留了馬匹在原地,四隻馬兒被淋了一夜的雨,顯得很沒有精神,陸久安拍了拍馬頭:“怎麽有四匹。”韓致這才說起他掉下去後,付文鑫和付文博得他命令沒有和江預一起打道迴府,而是下山去尋找有沒有其他接應陸久安的出路:“我們後來從山的背麵脫險,和他們走散了,留個信號吧。付文鑫雖然性子跳脫,卻難得粗中有細,看到信號自然就明白了。”值得一提的是,陸久安昨日設的陷阱還在,甚至還捉了三隻兔子,白色兔毛全是泥漿,髒兮兮的。陸久安也不嫌棄,蚊子再小也是肉,而且這可是他親手獵的,總算不是空手而歸了,綁了腳帶迴去做成麻辣兔頭!天上的亮白太陽灑下沒什麽溫度的日光,冬麥葉子上的薄霜慢慢融化,兩匹駿馬飛馳而行,在拐過一個彎時,與兩輛馬車狹路相逢。“我怎麽看著有點像沐藺的馬車。”陸久安勒緊韁繩,籲一聲調轉馬頭。沐藺此次的出行時間是有史以來最長的一次,從過年後就出發,曆經了春夏秋冬四個季節,用他的意思是,這一次把江州遊遍,下一次就可以換一個地方了。“要離開應平了?”“這不是早晚的事嗎?”那一閃而過的車簾上,陸久安恍惚看到了烏沉沉的血跡。第115章 陸久安猜的沒錯, 那兩輛汙跡斑駁的馬車果然是沐藺出遊所乘。他們前腳剛進縣衙,馬車後腳停在門口。倒是縣衙與平日無二,大家各行其事, 隻是在看到陸久安狼狽的模樣時, 投來驚異的眼神。想來江預一行隱瞞了他掉下懸崖的消息。知情的幾人提心吊膽了一晚上,接到陸久安迴府的消息匆匆趕過來, 看他們的神情, 若是陸久安和韓致晚幾個時辰迴來, 恐怕陸起坐不住就要大肆出動衙差前去饕餮山尋人了。沐藺從車廂裏跳出來, 一臉稀奇地上下打量迎麵而立的陸久安:“怎麽你好端端的在縣衙裏,搞得比我還狼狽。”“出了個意外。”陸久安言簡意賅,“這次帶了什麽迴來?”沐藺沒有迴答,反而心力交瘁地從車廂裏扛出一個人,沐藺動作粗魯, 這人卻沒有絲毫要醒來的意思, 軟綿綿地倒掛在沐藺肩頭, 陸久安大吃一驚:“你從哪兒拐迴來的少女。”沐藺瞪他一眼:“我上哪兒拐去。”一旁的車夫道:“陸大人你誤會了, 我們發現她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在逃難,抓著車簾的雙手全是血,一直求我們救她, 是沐小侯爺於心不忍, 才將她安置在我們車上。”沐藺把少女遞交給候在一旁的張老三,吩咐他送到醫館。“看穿的服飾,不像江州人。”韓致淡淡道。“你說對了。”沐藺點點頭, “是一個寨子裏的人,和大周一直沒有什麽往來, 自給自足了上百年,若不是我心血來潮順著山崖下那條縫鑽進去,還不知道裏麵有個世外桃源。”那少女送到醫館沒有兩日就醒了過來,一睜開眼睛就到處找沐藺,蜷縮在病床上不吃不喝,很沒有安全感。沐藺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陸久安好不容易抓住他辮子好一通調侃:“既然撿迴來,就要對人負責,她家裏什麽情況有沒有問,等修養好了就把人送迴去。”“沒問,中途除了醒來幾次填了個肚子,一直昏睡著。”“你沒進寨子嗎?”“沒有,那寨子很排外,要不是我反應及時,可能就被人五花大綁困在裏麵了,今日你能不能見到我還說不定。”沐藺想到自己差點陰溝裏翻船,神情有些不爽。醫館來的藥童催促:“沐小侯爺,快隨我走吧,那位病患好不容易叫秦大夫救起來,可不能白白浪費了那些好藥材。”沐藺心煩意亂地發了一通脾氣,最後沒有辦法,臭著臉去了醫館,結果勸說無果,反而領著一條尾巴迴到縣衙。陸久安把硝石送到封敬的實驗室,想了想,又命人補上一些硫磺和木炭。若是記憶沒有出錯的話,火藥的原材料應該是這些吧。實驗室裏新招的助手看著擺在麵前的這三樣東西麵麵相覷,封敬卻了然於胸:“陸縣令一向不做無用之事,硝石和硫磺是煉丹不可或缺的東西,想來他是讓我們利用這些常見之物研究些什麽出來。”縣衙內,饕餮山上打來的獵物需要全部處理成食材,膳夫在熬製火鍋底料,韓致走到院子裏:“把三隻兔子給我。”“怎麽能讓將軍碰這些事務。”下人誠惶誠恐。韓致淡淡道:“無妨,我怕你們把皮毛給弄壞了。”沒有狐狸,隻能退而求其次,把陸久安捉到的兔子剝了送到華彩坊縫製成皮襖。下人心領神會,指著地上灰狼的屍體道:“將軍,這個不一起嗎?”“毛太粗了,穿著不舒服。”韓致隨意看了一眼,提著三隻兔子的腳離開。灶屋裏飄出陣陣濃烈的香味,勾得人垂涎三尺,一名下人吞咽著口水小聲道:“這火鍋真香啊,不知道嚐到嘴裏是什麽樣的。”另一名矮瘦下人嘿嘿笑道:“去年你不在,管家用剩的火鍋底給我們燙了一些素食,那味道嚐過之後,真是隔了半月也忘不掉。”“聽說是陸大人想出來的,那膳夫有口福了,平日想吃的時候,迴家也可以做。”“想什麽呢?”那名矮瘦下人翻了個白眼,“你知道那火鍋底料用的東西有多金貴嗎?尋常人家哪吃得起。光是那數不清的用料就價值百兩。”眾人吸了口氣,呐呐住了嘴。衙署的幾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吃火鍋了,特製的圓桌剛剛在院子裏擺下,聞香而來的饞鬼就乖覺地找了位置坐下,眼巴巴望著灶屋的方向,陸久安道:“苗苗和楊老爹呢,陸起你去叫一下他們,算了我和你一起去。”楊苗苗和楊爹爹住在後院第三間廂房裏,到的時候,正看到楊苗苗捧著一本書端端正正窩在楊老漢懷裏,似乎在教他識字,一老一少湊作一堆。“苗苗這麽勤奮啊。”陸久安視力好,一眼看到他手裏拿的書是一本《大學》,“明年應平縣裏考童試,你是要給爺爺捧一個案首迴來嗎?”此話並非隨意說說,楊苗苗月考期末考,次次都能考第一,學識也拉了其他孩子一大截。縣試由他這個縣令主持批閱,倒時候定要好好看看他的卷子。楊苗苗抱著他的腰腹親昵地貼了貼,他今年剛滿十歲,才過了成童禮,他這個年紀要是考過縣試,想必會在應平掀起不小的風波,楊老爹站起來,給他行了個禮,陸久安擺擺手:“先別看了,火鍋快要上桌了。”楊苗苗大叫一身,興奮地蹦起來:“哇,我這次要多吃一點。”這一次因為人多,並沒有像去年一樣做成鴛鴦鍋,而是把清湯和紅湯分成了兩撥,菜還沒有端上來,沐藺就等不及嚷嚷著要吃酒,陸久安按住他雙手:“莫急啊沐小侯爺,我還不知道你,已經叫下人去開壇子了,這就給你上佳釀。”“哦,什麽東西也能稱作佳釀,你別是拿去年的梅子酒桂花釀之流來糊弄我。”沐藺無動於衷,抱著雙臂擺明了不信。不一會兒,小廝輕手輕腳環抱一壇酒來到院子裏,見到座位上的沐小侯爺虎視眈眈看著他,不敢耽擱,趕緊將手中的酒放在桌子上,掀開布巾,就要為幾位大人添上。“等等。”沐藺吸著鼻子,陶醉地閉了閉眼睛,“你下去吧,我自個兒倒。”“你這狗鼻子靈得很啊。”韓致不客氣地嘲笑他,“還沒倒出來就聞著味兒了。”“你才狗鼻子。”沐藺嘴上抱怨著,已經被酒吸引了全部心神,他屏氣凝神傾斜酒壇,紅色的液體汩汩流進瓷玉杯中,在明亮的燭火映照下,閃動著炫目的光澤。“用你那金貴的舌頭幫我嚐一嚐。”陸久安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道,“看看我這葡萄酒放在晉南能賣到什麽價錢。”沐藺無師自通搖晃著手中的杯子,及其緩慢地啄了一口:“一兩瓊漿一兩金。”“這麽高評價!”陸久安大吃一驚,反而覺得沐藺是在糊弄自己了,“賣得出去嗎?”沐藺不懷好意地給他出主意:“放心,你聽我的,先賣到晉南那群位高權重之人的府上,有他們掏腰包,就算炒到天價,也隻有供不應求的份,還怕沒人光顧麽。”陸久安難住了:“你也知道,應平酒肆的人,哪裏去認識這些權貴。”上次他把應平酒肆東家們邀請到縣署裏,就是為了挑起他們的興趣,鼓動他們一起釀造葡萄酒,要不然那麽多農戶種葡萄,光是當成水果賣,沒人收購的話,隻會爛在地裏。若是做葡萄酒就不一樣了,需求量非常大,他之前信誓旦旦承諾會為酒肆找到銷路,巨大的利益擺在眼前,還怕這群東家不心動麽。“你忘了我那展覽閣了嗎?”“展覽閣?”陸久安一拍腦袋,確實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