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賀之言發自內心,沒有半點嘲諷之意。


    在江景辰看來,四十多歲懷孕並非什麽可笑之事。


    後世晚婚晚育的夫妻可不少,當中就有拚二胎、三胎之人。


    無論身處哪個時代,添丁都是一件喜事,自然也不會吝嗇一句言語。


    朱全章心中略有動容。


    自從女兒懷孕之後,沒少聽到恭賀之聲,當中多少都帶著幾分取笑之意。


    誠心恭賀之人目前隻一位,那就是身前的少年。


    上了年紀,總是容易無端生出許多情愫。


    朱全章收斂心神,客套了幾句,隨即說道:“隻要你願意放過士鈺,老夫可以向你保證,往後他絕不會再與你為敵。”


    這樣的保證實在沒什麽說服力。


    江景辰搖頭道:“下官並非是要人命,隻不過是想罷了官職,正好可以讓他在府中陪護,盡一盡父親之責。沒了愛惹事的女婿,對大人來說也是省心,何樂而不為?”


    罷了官,一條命去了半條,心中不忿,難免影響妻兒。


    此話一出,瞬間將剛生出的些許好感掐滅。


    朱全章換了副麵孔,臉上沒有了方才的溫和與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和僵硬。


    “是否以為老夫奈何不了你?方才敢如此不識抬舉。”


    “若是能,大人又何必多此一舉?”


    先前是以為抓住了羅霓裳的把柄,此刻既是知曉當中內情,自然無需顧忌。


    江景辰不為所動,鐵了心要罷了楊士鈺的官位。


    朱全章沉聲道:“你若是入宮麵聖,或許當真能夠如願,但也會因此讓聖上以為能力不足,少不得對你失望。隻為讓士鈺罷官,當真值得嗎?”


    現今已解決潘彌業的問題,自然無需再入宮麵聖。


    隻不過這件事情沒必要讓朱全章知曉,就讓他保持這樣的認知,直到最後一刻之後才知曉真相就很好。


    心已安,無需久留。


    江景辰起身,拱手一禮,說道:“下官公務繁忙,不便在此逗留,大人無需相送,告辭。”


    朱全章當即阻攔道:“且慢,老夫還有一言,聽完再走不遲。”


    江景辰淡淡道:“大人請說。”


    朱全章不再拐彎抹角,直言道:“你惹了瞿氏旁支,想要趁機帶累皇後娘娘,因為此時,安王已經在著手準備對付你。”


    江景辰矢口否認道:“大人,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下官一心辦案,隻為還死者一個公道,從不曾有私心要帶累旁人,更何況是皇後娘娘。下官即便吃了豹子膽,也斷不敢有此念頭。”


    朱全章也不爭辯,隻道:“無論你初心如何,總之安王已經將你視作眼中釘肉中刺,欲要除之而後快。”


    江景辰開口道:“下官無法左右安王的想法,但下官問心無愧,一切自有聖上做主。”


    朱全章忽然笑了出聲,眼中亦是帶著幾分輕視之意。


    “安王乃是聖上嫡子,而你隻不過是朝堂臣子,須得時刻認清身份。老夫在此斷言,即便安王持刀將你殺了,聖上頂多責罵幾句,略施小懲,絕無大過。”


    父子,君臣。


    臣子再重,重不過皇嗣。


    有沒有大過不好說,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安王絕對不會死。


    皇嗣的命可金貴,不可能拿來給臣子償命。


    江景辰當然知道安王不可能持刀殺人。


    可若真是發生不可避免的衝突,聖上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


    想來是不如人意。


    “大人這是在威脅下官?”


    “不是威脅,而是在陳述事實。”


    朱全章繼續說道:“瞿氏與皇後娘娘羈絆頗深,三言兩語難以說盡,安王乃是中宮嫡出,你得罪瞿氏就是得罪安王。”


    江景辰隨口道:“哪怕隻是旁支?”


    朱全章點頭,說道:“旁支即庶出,都是一個祖宗,哪裏是能夠分得開。”


    封建王朝,氏族觀念極重,隻要未出五服,都算是一家人。


    江景辰能理解,但並不認同朱全章的話。


    天家之事,哪怕同胞手足也有反目成仇刀劍相向的一天,更何況隻不過是旁支娘舅家。


    若有利,則用。


    若有弊,則棄。


    安王想要爭奪儲君之位,眼界自然不會太過狹窄,即便是要報複,也不可能......


    想著想著,江景辰忽然有些不確定。


    安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接觸少,難以做出判斷。


    隻看交出賬本這一項舉措,就足以說明不是個傻的。


    另加果斷拋棄楊士鈺,絲毫不在意先前是如何與之商定協作,其心之狠厲不可小覷。


    無論是安王,亦或者是純王,有時候總是莫名給人一種“沒長腦子”之感。


    不是傻,而是有時行事不會去顧忌後果。


    當然,能讓他們顧忌之事也的確不多。


    區區刑部侍郎不在其列。


    江景辰重新落座,開口道:“敢問大人,是從何處得來的這些消息?”


    朱全章見狀,臉上重新露出笑容,迴應道:“秘書監是個清閑的官職,老夫有的是時間與精力去關注感興趣之事。”


    從三品秘書監,說高不高,說底不低,權利自然是有,端看個人怎麽去用。


    在這一點上,朱全章無疑做的十分之好。


    這樣的人,不應該被眾相推出來當做棄子才是。


    江景辰心有疑惑,試探道:“大人當初為何會被逐出政事堂?”


    朱全章微愣,隨即大笑出聲:“你倒是好意思問,也不想想當初是誰一手造成今日這一切。”


    江景辰篤定道:“絕不可能是因為下官之故,以您的手段,當初若是出手,絕不可能想不到應對之策。”


    朱全章收斂笑容,緩緩開口道:“告訴你也無妨,聖上有意要廢除政事堂,老夫隻不過是比旁人早邁出一步罷了。”


    江景辰挑眉道:“大人以為這事能成?”


    朱全章反問道:“你覺得這事成不了?”


    兩人之間的氛圍忽然變得有些微妙。


    風吹樹葉,帶來一陣嚴寒,好似刀子刮過臉龐。


    桌上的一壺熱茶早已經冷卻,盤子上的糕點也變得僵硬。


    兩人都不曾開口。


    朱全章本以為將人引來,隻需言語幾句就能夠達到目的,沒曾想還是小看了對方。


    從某一麵來看,是他率先輸了一局。


    終究是年紀大了些,耐不住嚴寒。


    朱全章暗自搓了搓手掌,自嘲一笑,說道:“上了年紀,身子骨弱了些,比不得後生年富力強,不如換個暖和之地,好生詳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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