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若是想要集權,政事堂便是最大的障礙,其次則是三省。


    身為政事堂宰相之一,朱全章自然是首當其衝。


    但這不僅僅是他一人之事,而是整個政事堂、乃至整個朝廷的大事。


    如此大事,怎會與區區水部司郎中密談?


    難道,僅僅是因為聖上所表現出來的恩寵?


    可這份恩寵,乃是建立在可用的前途之下才會產生。


    江景辰心中清楚,若是膽敢阻撓聖上集權,似他這般無根無萍之人,能不能活過今年都是個問題。


    朱全章雙眼驟然明亮,恍若能夠洞穿人心。


    “世界萬物講究平衡之道,老夫非是邀你阻撓聖上集權,而是想讓你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


    “嚴重性?”


    “這關係到天下百姓能否安居樂業,免受戰亂之苦。”


    言罷,朱全章雙眸中流露出濃濃的悲憫之情。


    雖是事實,可也有占據道德製高點發言的成分。


    江景辰此刻無以反駁,隻能以沉默應對。


    朱全章繼續開口道:“無人能夠改變聖上重用你的決心,但這便不意味著你即將飛黃騰達。相反,承受了如此天恩,你的處境會變得非常不妙。”


    江景辰笑問道:“首先要麵臨的,將會是來自政事堂諸位相爺的敵意?”


    朱全章不置可否,轉言道:“若日後聖上命你做些為難之事,老夫願替你出謀劃策。”


    出謀劃策的前提是需要事情的始末,也就是說......


    江景辰沒有當即明確態度,反問道:“相爺難道就不怕下官將今夜對話,一字不差向聖上稟告?”


    朱全章從容迴答道:“如此,老夫未必身死,但卻會使得政事堂與聖上越發離心,從而加劇朝堂之亂,最終受苦的隻會是黎民百姓。”


    當真會如此嗎?江景辰暗自思量。


    不同與以往那些官員,朱全章乃是政事堂議政宰相之一,此刻所代表的想來不僅僅是個人之意。


    朝堂動亂,百官爭權,雖不至於生靈塗炭,卻也足以讓百姓苦不堪言。


    朱全章不等迴應,緊跟著繼續說道:“擢升你為正四品,擔任刑部侍郎一職,你可滿意?”


    當初的江彥鈞就是擔任刑部尚書一職,現今這算是子承父業?江景辰微愣,疑惑道:“為何是刑部?”


    朱全章毫不隱瞞,直言道:“專典機密被否之後,聖上轉而提出讓你進刑部任職,料想是為了更好的治理那些貪贓枉法的官員。”


    大周三法司製度:即刑部、大理寺、禦史台。


    凡遇重大案件,則以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禦史中丞為三司使,予以處理。


    簡單來說,大理寺負責案件審判,禦史台負責案件監察,刑部則負責複核執行。


    刑部擁有權對大理寺審判流刑及以上案件進行複核,且對平民百姓,以及七品以下官員具有完全獨立行刑權。


    若是七品之上、以及三省官員,當刑部複核出現分歧時,沒有權利更改大理寺的審判結果,而是隻能將案件送迴大理寺重審。


    江景辰對於京城各個衙門之間的職權並不算十分了解,可也知曉官位擢升至四品刑部侍郎,那便是踏入了核心中級官員的行列。


    相比於朱全章先前提過的戶部侍郎而言,二者職能有別,卻是同品同級。


    隻不過沒有了專典機密的“後綴”,那便失去了進入政事堂的資格,自然也就不會有相爺之稱。


    隻要不能夠進入政事堂,於諸位相爺而言,哪怕是擢升為刑部尚書,兩者之間也不會有太大的差別。


    政事堂先前能夠否得了專典機密,現如今自然也能否了四品侍郎。


    這算什麽?


    打一個棒子,然後再給一顆甜棗嗎?


    江景辰心中忽然有些好笑。


    他曾對別人用過的手段,眼下也被別人拿來用到他的身上。


    當真是天道好輪迴!


    也是在此刻,江景辰真正意識到,那些站在頂端位高權重之人所帶來的壓迫感,那是一種隻言片語便能夠瞬間扭轉局勢的強大能力。


    聖上乃是天底下最有權勢之人,但這並不意味著不受掣肘。


    江景辰麵對重壓時並沒有感覺到氣餒,反倒是激起了心中不可遏製的強烈欲望。


    登山之樂,在於每上升一個高度,便能夠看到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人隻有站得夠高,才能夠看得更遠。


    擺在眼前似乎隻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在政事堂與聖上之間反複橫跳。


    “時間不早了,老夫會再派人與你聯係,迴吧。”


    不等迴應,朱全章率先離開。


    涼亭內的一番談話說了很多,但都沒有一個肯定的答複,也沒有具體的行事章程。


    朱全章不需要。


    江景辰也同樣不需要。


    於他們二人而言,任何的承諾和保證都是空話,唯有看清眼前利弊,自然而然會做出相對應的選擇。


    若是不然,自有後事等著交待。


    亭外。


    丫鬟手提大紅燈籠款款而至,恭敬行了一禮。


    “奴婢奉命,前來為伯爺引路。”


    “帶路吧。”


    江景辰收起心思,一路前行。


    沿途聽見諸多嘈雜之聲,皆是在議論侯府世子落水一事,隱約間,一個略顯熟悉的名字傳入耳中。


    江景辰會心一笑,待行至通往前院的小路上,丫鬟告退之後,方才開口道:“是你做的?”


    原本空無一人的小路上忽然多出一道身影,萬金爽快承認,迴應道:“那姚顯策嘴巴不幹淨,我便將他扔到池中好好洗洗。”


    十月的夜晚,池水冰涼,若是體質差些的人,少不得要生一場大病。


    迴想方才席間被姚顯策奚落的場景,江景辰冷笑道:“你去找阿玉拿些藥來,好讓那小子遭點罪,最好是在床上躺個把月。”


    萬金眼珠一轉,閃身便尋道青玉,簡單將事情概括了幾句,緊跟著說道:“聽聞有些人得了風寒,即便治愈也會弱了身子,更嚴重些的甚至會丟掉性命。”


    青玉頓時意會,開口道:“我隨身攜帶的都是頂好的劇毒之藥,用在一個紈絝身上太過浪費了些,一會迴府之後再行配藥,你這邊來得及用嗎?”


    毒藥還分好與不好?


    區別是在於讓人好死與不得好死嗎?


    萬金心中有了些許好奇,當下也不過多詢問,自信開口道:“區區侯府,夜幕之下我自當來去自如。”


    青玉聞言,惡狠狠開口道:“那就好辦,我迴去後必用心調製,定叫他咳出個肺來再死,好讓他知曉侮辱公子的後果。”


    一個有想法,敢提。


    一個有能力,敢做。


    堂堂侯府世子的性命,三言兩語之間便被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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