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你怎麽了?”陳三爺驚得不知所措。


    馬文妹淚水漣漣:“三兒啊,你我緣分已盡,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你走吧!”


    陳三爺莫名其妙:“師姐,到底發生了什麽啊?”


    “你滾!”馬文妹一指門外。


    陳三爺還從未見過師姐這番神態,唬得慌忙下跪:“師姐,讓我死個明白!到底怎麽迴事?”


    馬文妹茫然地搖搖頭:“作孽,作孽。”


    陳三爺把手搭在了馬文妹腿上,小時候,師姐生氣了,他都是這般求饒:“師姐……”


    “別碰我!”馬文妹一聲怒吼。


    陳三爺嚇得一哆嗦,趕忙把手收迴:“姐,你打我、罵我、殺我,都行!你得讓我死個明白!”


    馬文妹淚如雨下,絕望地吟道:“咱們今生不該相識,不該相識……”


    陳三爺聽得越發心寒:“姐啊,我求你了!到底怎麽了?”


    馬文妹根本抑製不住淚水,滿腹傷感:“你可把我害苦了……三啊,你可我把害苦了!!”


    陳三爺越聽越害怕,大膽追問:“姐!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馬文妹仰天縱淚,無助得像個孩子,良久,說出一句晴天霹靂:“龐華山……是我生父。”


    陳三爺驚得倒吸冷氣,三魂七魄險些出竅:“什、什、什麽?”


    “你走吧,你走吧……”馬文妹無盡哀傷。


    陳三爺的腦子已經亂了,師父大流馬、賭神老華爺,兩副麵孔交相輝映,他絕望地大喊:“怎麽迴事?!怎麽迴事?!”


    馬文妹眼睛一閉,熱淚滾落。


    命運,就是看不見的因果,穿成的絲絲因緣線。


    它無聲無息,卻遍布三千大千世界,在人頭頂,在人身後,巧妙地織就一幅幅人間悲歡。


    這出悲劇,還要追溯到三十多年前。


    那時的大流馬,還未創立雜技團,而是和龐華山一同在濟南府“殼爺”的門下學藝。


    兩人都是年輕小夥,大流馬年長龐華山一歲,為龐華山師兄。


    大流馬娶了本村老劉家的三兒女,劉月娥為妻。


    劉氏生得端莊秀麗,自幼本分,性子溫婉,針織女紅,無所不通,由本村老族長馬德忠馬老爺做媒,成就這門親事。


    大流馬那時也是風華正茂,小夥勤快聰明,幹勁兒十足。


    又拜在民間高人“殼爺”門下學藝魔術雜技,將來定是個生意人,糊口不成問題。


    兩人婚後,舉案齊眉,日子倒也美滿。


    唯一不足者,兩地分居,大流馬在濟南府學藝,半年才能迴來一次。


    後來,藝成出師,大流馬和師弟龐華山共同創立大流雜技團,組成草台班子,遊走江湖。


    兄弟倆,肯吃苦,能受罪,很快打出名氣,班子紅紅火火,攢下了不少錢。


    劉月娥也被大流馬接到雜技團,負責打理表演人員的道具服飾。


    劉月娥手巧,總是能把武服、汗衫、馬褂裁剪得天衣無縫,雜技團的人穿在身上,很合體,無論是表演上刀山,還是胸口碎大石,還是吞鐵球,還是鵝幻魔術,都能襯托出一股濃濃的江湖氣息。


    雜技團的人都誇:“二嫂手真巧!”


    那時的大流馬,還未成就大名,團裏的人都稱唿他馬二爺,劉月娥自然就被稱作“二嫂”。


    馬二爺事業心很重,尤其對魔術,幾乎到了癡迷的地步,他自己翻新手法,鑽研各種技巧,甚至不惜重金,拜訪民間高人,請求恩傳一術。


    他要做整個大清朝最厲害的鵝幻高手。


    在所有人還沉浸在“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封建自給自足的田園生活時,他的心已飛到九霄雲外,他在南京和上海見過外國魔術師的表演,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能代表中國,出國表演,讓鵝幻之術,震驚全世界。


    常人眼裏,這叫離經叛道,但馬二爺不同凡響,山東馬家庵村的普通村民,要做一些常人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


    時代造英雄,清末朝廷的分崩離析、康黨的君主立憲、中山先生的民主共和、袁世凱的小站練兵,租界裏的洋鍾、汽車、洋麵包,對一個常年在外跑江湖的人來說,這種在中華大地上不斷上演的新舊碰撞大戲,都深深地感染了他。


    他的心早已澎湃不定,發誓做世界第一等。


    後來,他做到了,大清國第一家出國巡演的雜技團——大流雜技團,名震四海。


    但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由於他醉心於魔術,醉心於雜技,整日撲在鵝幻之術上,疏落了感情。


    幾乎沒有陪伴劉月娥的時間,女兒家是需要細膩的溝通的,哪怕聽她嘮叨一句話,哪怕走過去抱她一下,都能讓她溫暖。


    可馬二爺走火入魔,除了每月例行公事,鮮有時間和劉月娥談心。


    畢竟,他要管理幾十人的雜技團,他要鑽研更高超的魔術技法。


    龐華山,見縫插針了。


    其實,他的本名叫霍四欄,字九齡,人稱“棺材瓤子”。


    霍四欄是中年之後才發胖的,年輕時小夥容貌不錯,白白淨淨,還沒呈現梨狀。


    眼見自己師哥每日忙於案牘,二嫂清清冷冷,無人來疼,他便時不時地噓寒問暖,六時請安。


    去各地演出,也會留心當地的特色,譬如到了北平,他會買京八件點心,送給二嫂。


    到了蘇州,他會買絲綢綾緞,贈與二嫂。


    甚至在街頭看到一隻小花鼓,他也會買下來,逗二嫂開心。


    人怕相處,日久生情。


    久而久之,劉月娥的心扉打開了,兩人無話不談。


    從鄉下種田技巧、播種時日、紡線梭針,到城裏的各種見聞、各地風土人情,悉心相交,幸甚之至,免不了捧腹大笑。


    馬二爺出去談事或遠赴他鄉重金學藝時,二人更是竊竊接觸,相談甚歡。


    終有一日,棺材瓤子買了一壇老酒,勸二嫂共飲。


    劉月娥不會飲酒,礙於情投意合,灑脫喝下。


    那一天,二人喝得飄飄然,劉月娥麵色紅潤,如花綻放,儀態遊逸,情思迷離。


    “棺材瓤子”色從海底起,惡向膽邊生,大膽擁二嫂入懷,來了一場久旱逢甘露,杏花沾春雨。


    隻此一次,便懷上了馬文妹。


    馬二爺一直被蒙在鼓裏,9個半月後,馬文妹出生。


    馬二爺喜極而泣,與劉月娥緊緊相擁。


    劉月娥五味雜陳、愧疚不已。


    越明年,直隸起瘟疫,劉月娥染疾,不治而亡,死前拉著馬二爺的手坦白了一切。


    馬二爺淚灑床榻,他早已習慣了馬文妹天天叫“爹”的場景,對馬文妹視若己出。


    劉月娥死後,馬二爺沒有拋棄馬文妹,而是像親閨女一樣,一把把把她拉扯大。


    馬二爺也在懺悔,弄到這個地步,他也有責任,本是一出良好姻緣,卻鬼使神差,成了錯亂悲歌。


    馬二爺要殺了棺材瓤子!


    這才有了外出南洋,海上遇到風暴,船翻眾人落水,棺材瓤子失蹤那一幕。


    風暴隻是表象,馬二爺要趁機除掉棺材瓤子。


    棺材瓤子在水裏唿救時,馬二爺拿起桅杆,伸了過去,棺材瓤子以為馬二爺要救他,沒想到馬二爺把他深深戳入水底。


    旁人還看不出來,一根長杆,是拉是戳,狂風巨浪之下,根本看不清楚。


    自此之後,“棺材瓤子”成了大流雜技團的禁忌話題。


    所以,陳三唱“嫂子美,嫂子浪”那首歌時,大流馬才掄圓了胳膊,給了他一個大耳光。


    而馬文妹,對這一切,毫不知情。


    大流馬至死,也沒說出這個秘密。


    所有人都認為棺材瓤子死了,可他死裏逃生,搖身一變,成了龐華山,再後來成了名震上海灘的老華爺。


    但他行事謹慎,很少拋頭露麵,直到大流馬去世,才敢公開露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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