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還在忙工作?”章恪山看著孟醒白襯衫領口的黑色領帶,不讚成道,“你們律所未免太不人性化。”孟醒用叉子戳碗裏的奶油意麵,看著那片在奶油裏浮沉的口菇出神,“沒關係,我是自願加班的。”受職業影響章恪山對情緒方麵很敏銳,看了他一會兒就說:“你心情不好?”“沒有。”孟醒低頭接著戳蘑菇。章恪山顯然不信,下巴朝孟醒放在桌上的手機點了點,道:“那你走什麽神,剛才有人給你微信撥語音。”孟醒是真的沒聽到,放過蘑菇,邊解開屏幕邊問:“有嗎。”“有啊,”章恪山點頭,“雖然就響了兩聲。”孟醒拿起來看了一眼,臉色明顯變了,對章恪山說:“抱歉,我出去迴個電話。”章恪山無奈:“不用抱歉,你去吧。”孟醒走到餐廳外,手指懸在撥號鍵上十多秒,等到維港的煙花再炸開新的一輪,他被嚇了一跳,手指一動,驚嚇替他了結猶豫。電話響了兩聲就被對麵接起來,江措的聲音很低地從對麵傳過來:“喂?”“給……”孟醒一張口就被喂了一嘴冷風,噎了下,“給我打電話有什麽事。”“我的獸醫證好像落在你家了,”江措說,然後停頓了幾秒,“剛才打你電話你沒接,我以為你有事在忙。”孟醒心想不是就響了兩聲嗎,但沒敢問出來,說:“在外麵吃飯。”“你的獸醫證我迴去找一下,”早上出門匆忙他沒來得及靠近沙發,另有些別的考量所以沒收江措用過的東西,“找到了給你送過去,你急用嗎?”江措聲音有點啞,說:“有點急,我去找你吧。”“你送過來還要找地方,太麻煩了。”孟醒看了眼餐廳大門,說:“但是我現在和人在外麵吃飯,可能得過段時間,我這邊結束了再聯係你過來吧。”江措那邊靜了一會兒,然後孟醒沒聽到說好或者不好,隻聽到他一句“我去你家樓下等你”,電話就被掛斷。電話打完以後孟醒的胃口又被消磨,坐在章恪山對麵也完全能看出來,讓他有什麽事就趕緊去,真的不用再跟他道歉了。聖誕的香港整個島都堵得半死,孟醒趕到家樓下的時候那道很高的影子垂在地上,江措站在那裏。他沒穿昨天那件羽絨服,換了一件看起來很薄的夾克,純黑色,胸口垂下來一串紅色的珊瑚珠。“路上有點堵。”孟醒沒有過多交涉,越過江措往樓上走。“沒關係,”江措笑了一聲說,“吃飯重要。”這次江措再進孟醒家的門就隻站在那塊玄關處的駝色的羊絨地毯上,孟醒的家門看起來和樓下江措暫時停留的路燈沒區別。江措的獸醫證夾在沙發靠背和坐墊的兩塊海綿墊中間,十分好找,孟醒過去摸了一圈就拿過來遞給江措。江措接過以後說了謝謝,他半天不說話孟醒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兩個人有點傻氣地站了半天,孟醒率先開口:“找到了就快點迴去吧,不是急用嗎,不要耽誤了。”話音剛落江措就突兀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眼眶有點紅,但仍是笑著的,孟醒沒來由覺得有點勉強,然後聽到他對自己說:“真的想我走嗎。”【作者有話說】最近有點點忙!朋友來找我玩了!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第59章 那遠山,唿喚我孟醒覺得江措手心的溫度很高,和他在濕冷冬天中的薄夾克形成出奇違和的比對。“是你自己說急用的,我有什麽好想的。”孟醒試圖把手腕從江措手心裏抽出來,嚐試兩次沒有成功,第三次對方終於鬆動。孟醒抽迴手卻有些不知道要放在哪裏。江措垂著眼皮看他,身後是關上的門。他沒有再說話,聽到孟醒說這樣的話比他想象中的顫動要更大一點。他隔了幾秒才問:“那要是我現在迴香格裏拉,你也會想讓我走嗎。”世界很安靜,從來的喧鬧來自樓底過往來去的人和車輛,沒有阻礙地聽到人類群體含著文字的發聲和咀嚼、再仔細點能聽到輪胎壓過灰塵和雨水的重量。雖然關上窗戶就能隔音,但孟醒並不喜歡關窗戶,因為有時候太安靜的環境會導致他幻聽迴五百多天前香格裏拉的馬場,像不自覺地選擇最喜歡的電視頻道。他需要被幹擾。孟醒走到窗戶邊拉開那扇玻璃,風灌進來。“你什麽時候想迴去了就可以,”孟醒說,“我送你去機場。”本來突然出現在他麵前就很奇怪了,兩次都是,像意外,像不讓他多想的意外,孟醒問也沒有問江措為什麽會出現在香港,或許黎家誠知道,因為昨天談話的時候必定會問到相關問題,而孟醒沒想著聽,他去外麵整理資料,看著時間等到他們快談好出來才又進他們談話的包廂。江措往前走了一步,走出那塊地毯,彎了彎眼睛,“小孟律師,變了很多啊。”孟醒是長進了,能稍微聽出別人的陰陽怪氣,但麵對江措還是略顯得有點遲鈍,隻能問:“什麽?”“沒什麽,”江措雙手放在身側,手指有些不自然地蜷縮,笑著說,“不過我更想聽真話。”孟醒愣了一下:“你覺得我在說謊嗎?”江措的眼神如有實質地砸在孟醒身上,反問他:“不是嗎。”孟醒不明白為什麽江措要把話說成這樣,一點餘地都不留給他,他明明表現得如此相安無事,假裝迴歸正確軌跡的生活現在還要被無法消除的最大隱患掀開最穩妥的掩埋自己的沙土,導致想念和痛苦的急性複發。江措其實並不想這樣說話,也不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刺激孟醒,他的帶給孟醒的壓力和重量讓他自己都喘不過來氣。他承認自己心急,但是他確實又有許多證據。“今年的薩嘎達瓦月,”江措看著孟醒在他麵前很慢地眨眼,眼睛裏的浪潮起了又落,幾步靠近了他,說,“你去西藏了,是嗎?”他笑了笑,抬手撚過孟醒耳垂上的一道很淺的如同小型地脈一樣的凹陷,他留在那裏的傷口幾近愈合。“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2018/06 香格裏拉張其棕五月份的時候問江措六月有沒有空,薩嘎達瓦月要到了,他坐不住想再去一趟去阿裏,與此同時,一位紀錄片導演聯係到他,問能不能聘請他為向導,他需要錄幾個有關藏區的鏡頭和照片。江措原本的拒絕理由是要陪朋友去阿裏轉岡仁波齊沒有空,但沒想到導演聽了以後眼睛一亮腦袋一熱,說要是順帶能拍到岡仁波齊轉山的人物群像那就更好了。不想答應張其棕也不想答應導演的江措體會到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在兩頭都期待的目光裏沉默了三十秒,然後無奈點頭。經幡廣場上人一如既往很多,那根很高很高的經幡柱立起來的時候他站在一塊石頭上半俯視人群,什麽都沒想。張其棕和導演性格有點相似,很快就玩到一起,他們並肩去掛經幡,江措看到導演的相機掛在脖子上一晃一晃,他幫導演看守三腳架。“你真不去掛啊,”導演掛完迴來還很興奮,問江措說,“你不是藏族人嗎。”江措笑了笑說:“誰規定藏族人就一定要去掛。”導演嘿嘿笑了聲,摸了摸頭發:“哦,也對。”江措可能是覺得沒什麽意思地把頭扭開了,沒有終點的目光重新投入人潮,導演邊翻他相機裏剛拍到的照片邊偷瞄江措,從後麵把鏡頭偷偷對準了他。快門按下的那一瞬間江措仿若沒聽見,過了一兩秒才轉頭:“你在幹什麽。”導演也沒有被抓包的自覺,把相機遞給江措,拍了拍他的肩:“你看,很帥!”江措低著眼皮瞄了一眼,很給麵子地看了幾秒,然後說:“嗯。”他這個“嗯”並不是在認可導演的哪一個字,導演舉著相機放在江措眼前,他其實能感受出一點點,江措對什麽都不太感興趣,包括他自己。怎麽會有人對自己都不感興趣,導演犯嘀咕,重新把墨鏡戴起來,腹誹了沒兩秒,江措突然抓住了自己的手。那隻手正在試圖收迴很貴的哈蘇,導演手一抖差點痛失萬把塊錢。“怎麽啦?”江措表情不對,導演沒見過他臉上這樣古怪的表情。江措就著導演相機裏的顯示屏看了一眼,然後勾了下唇角問他:“齊導,相機可以借我用一下麽?或者你幫我再拍一張照。”“可以,”導演點頭,“你想怎麽拍?”江措聲音很低,眯著眼睛看向導演適才把鏡頭對準的方位:“就和剛才一樣拍,不要拍我。”他繞到導演身後,說:“放大一點。”“可以了,”導演意識到江措或許要找什麽東西,很快把剛拍的照片調出來遞給他看,“你看看。”照片上框著幾個人。江措看了兩眼,就有些抱歉地對他笑了笑,說:“我失陪一段時間,張其棕對這裏也很熟悉,有事可以找他,實在碰到什麽事情搞不定就打我電話。”有點熱,孟醒看了一眼運動手表,運動步數來到兩萬五千六百二十三。就算是高海拔地區也出汗了,孟醒想了想,決定就把外套脫下來五分鍾,五分鍾過了他就穿迴去。加厚的衝鋒衣脫掉以後負擔小了很多,孟醒把它掛在臂彎上,身上隻剩一件短袖,胸口墜著一條鏈子,陽光照著,點著一點綠色的光。做出來西藏的決定十分臨時,孟醒迴想起那個找黎家誠請假的晚上十一點,以及買好機票後才做的攻略和那麽多轉山出事的新聞案例,都覺得這不像是一個成年人能有的衝動。他自己也說不出來這裏的原因,他既不是戶外運動的愛好者,也不是教徒,但就是覺得一定要來。如果一定要說,可能是那遠山唿喚我。孟醒在路邊停了一會兒,喝了半瓶水。不知道哪裏突然來的感應,他平白往後看了一眼,人群麵目茫茫皆為過客,並沒有什麽不一樣。再次上路的時候腿開始感覺到有點酸,惰性一下子上來了,身邊磕長頭的教徒一步一拜,居然和他齊平,一起走出了一段距離。岡仁波齊像一尊神像一樣任何時候佇立在任何人身邊,雪白和灰黑相間的像刀鋒一樣垂直的山,孟醒隻要一轉頭就看見一次那些代表著神聖的山塊。他抿了抿嘴唇,握緊了登山杖,將衝鋒衣拉鏈拉到下巴,繼續往前走。他隻又走了半個小時便覺得累,大腦有點缺氧,拉開包一看,隻有一個氧氣瓶,買的那盒葡萄糖放在酒店房間沒裝進來。“小夥子,”有個藏族老人拍了拍他的手臂,帶著曬到幹枯黝黑的皮膚的手掌伸到孟醒眼下,用生澀的普通話對他說,“這個。”然後孟醒看到一叢彩色的糖果從枯井中生長出來,兩個味道,分別是草莓味和青蘋果。孟醒站在原地沒動,眨了眨眼睛,雖然小時候沒有人教過他不要吃陌生人給的糖,但他知道這個道理。老人拿糖的手朝孟醒那邊送了送,對他笑笑:“糖,拿著吃,不然,頭暈,很危險。”孟醒接過糖,往後看了看,還是什麽都沒有。他謝過老人,這時候太陽下山,風景好看但路仍不好走,孟醒看到路上有人用扁平的碎石搭小型的尼瑪堆,便想起江措說過其作用是用來祈福。他隨波逐流搭了一個,起身的時候日落的聖光照耀岡仁波齊半麵山峰,經年不化的積雪成為信徒心中值功德千萬倍的恩賜。孟醒垂著手站著,過了一會兒把衝鋒衣外套的拉鏈拉了下來。那顆淡綠色的綠鬆石耳墜的銀針被壓彎成一個圈,孟醒在中間穿了一條鏈子。他將那顆無時無刻都放在心口的寶石托起來,用嘴唇很輕地碰了碰。世人皆說苦海迴身早悟因蘭。可是孟醒知道自己轉山並不是為了解脫,他將永遠為羈絆所困。江措是他潰爛再長好卻永遠留下痕跡的耳垂上的傷口,是他永遠為其蓄滿雨水的綠湖,是他永遠無法投進許願池中間的硬幣,所以隻能在心裏祈福江措永遠健康快樂,永享自由。張其棕和齊柏宜再見到江措是在止熱寺,江措難得魂不守舍,齊柏宜看出來了,低頭翻那張照片,他的相機像素極高,他拍到一個相貌出眾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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