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揚心裏一緊,手指搭上台麵,他張了張嘴,終於找迴了聲音:“我不……”陸瑞安溫和但堅決地打斷了他:“祁揚,我待會兒要迴學校接受談話,時間有點緊。”他字裏行間沒有指責的字眼,可祁揚就是從他的語氣中聽到濃濃的疲憊和疏遠,這比赤裸裸的斥責還要讓祁揚心口作疼。——我好像真的沒有遷就過陸瑞安、沒有對他服過軟,我絞盡腦汁做出的、本以為能給他帶來好處的事也都搞砸了。祁揚沒來由地想到。他覺得很委屈,但他還是決定學著陸瑞安從前順從他那樣,順從陸瑞安的意願。祁揚話音微頓,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艱澀地從喉嚨裏擠出來:“確認。”陸瑞安平靜的聲音緊隨其後:“確認。”“好的。”工作人員飛快地蓋章,將兩隻暗紅色的小本從窗口遞出來。陸瑞安接過自己的那份,終於願意抬眼看向祁揚,他笑了下,雙眼因為疲倦而失去光彩,此時卻閃過一絲釋然。他朝祁揚微微頷首,說:“謝謝。”謝什麽?祁揚心裏堵得發慌,此時此刻,他一點都不想要聽到陸瑞安的道謝。這讓他惶恐,不安,感到自己無可挽迴地失去了陸瑞安,從此陸瑞安徹底將他推出了親密關係的範疇。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手指死死捏著離婚證,腦子裏一片空白,唯有身體還亦步亦趨地緊跟著陸瑞安來到路邊。遠處駛來一輛白色網約車停在麵前,陸瑞安重新將目光投向祁揚。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卻往後退了一步,禮貌地頷首示意:“辛苦你請半天的假,幫你叫了車,你迴公司吧。”祁揚死死盯著他的臉:“那你呢?”這個問題,陸瑞安早在五分鍾前就解釋過了,顯然祁揚完全沒聽。但他還是耐心地迴答:“我迴學校。”“我可以解釋,”祁揚急切道,“那天和我哥在書房,我……”“沒關係。”陸瑞安難得如此不禮貌地連續打斷他的話,態度卻客氣得讓祁揚越來越心梗。他不躲不閃地和祁揚對視,善解人意地重複:“沒關係,祁揚,我不介意。”——又是這樣!他一點也不想看到陸瑞安這副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的好人樣子來寬慰他!為什麽不介意?為什麽不讓他把話解釋清楚?他都承認自己這樣的確不對、決定要給陸瑞安道歉了,陸瑞安為什麽要像對陌生人那樣對他?就算和他吵一架能怎麽樣?之前不是都說好了不會在這樣糊弄他嗎!祁揚急出一腦門汗,還想辯白,被司機的催促堵了迴去,在陸瑞安冷淡的目光中憋屈地坐進副駕駛,他從車窗內探出頭,眼睜睜瞧著陸瑞安沿著公交車站彳亍的背影隱沒在樹影後。“哎,祁揚?祁揚!”同事的聲音由遠及近地破開耳邊的嘯鳴鑽來,祁揚乍然一驚,猛地抬頭看過去。同事被他的臉色嚇了一跳,撫著心口問:“你怎麽了?生病了嗎?”“沒,”祁揚搖頭,閉眼捏了捏眉心,“什麽事?”“剛剛人事的程姐發通知了,咱公司預備年前去三亞團建度假半個月,估摸著定在十一月前後。”同事笑著晃晃手機,“讓帶家屬,憑結婚證或者朋友圈的官宣報名。”“嗯,好,”祁揚對上她打趣的目光,不解問,“還有什麽事?”“悅姐她們都已經報名要帶家屬了,你不去報名嗎?”同事隨手拉過一把椅子挨著祁揚坐下,揶揄地撞撞他肩膀,“你都炫耀好幾年了,這迴總該讓我見見你家那位的真麵目了吧?”“上迴吃飯拉家常還聽到隔壁公司過來的璐總說起,說她弟婿人長得好看、脾氣也好,便宜了她堂弟——我實在好奇嘛。”祁揚目光微閃,掩飾地端杯子喝水,聲音含糊:“他上班忙,去不了。”“能有多忙,請個假唄。”“我倒想讓他請假休息,但人家眼裏心裏都是他那些學生,哪請得動。”祁揚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假裝忙碌地打開電腦點開文件,“我還有點事,你去忙你的。”“行吧,那小祁組長您慢慢忙。”同事遺憾地一撇嘴角,躲去茶水間摸魚了。她一走,祁揚就停下在電腦屏幕胡亂點擊的手,思緒隨著望向窗外的目光一齊飛走了。同事的提醒無意卻殘忍地把他這一個多星期一直想迴避的現實再次剖露在他麵前——他和陸瑞安離婚了。現在的陸瑞安是他的前夫,不再是他的家屬。明明離婚是他自己先提出來的,明明之前鬧離婚的時候,他自己在酒店住了兩個多月也不覺得有什麽,可當他真的拿到離婚證,卻發現自己其實一點也不適應,好似三魂丟了七魄,時時耳鳴、時時恍惚。他的鬧鍾是早上十點的,可他總會六點半醒來。清晨六點半的酒店冰冷異常,他呆坐在黑暗中,仿佛還和以前一樣,迷迷糊糊地抱著陸瑞安散起床氣,再次醒來就會吃到陸瑞安特意給他溫好的早餐——空落落的懷抱提醒著發呆的祁揚,這隻是他的臆想。曾經存在,但現在他已然徹底遺失這個懷抱。天色漸亮,祁揚看著鏡子裏眼下發青的自己,賭氣似的說:“離婚有什麽大不了的!我跟祁湛說的話不是故意的,而且補習的事我都跟他認錯了,是他不聽我解釋還誤會我!”他的自我肯定和理直氣壯隻足夠支撐白日的工作時間,夜晚的降臨使他失魂落魄,遺失的魂魄遊蕩在空寂的街道,被下課鈴聲驚醒。熙熙攘攘的學生從校門內魚貫而出,祁揚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校門外的等待身影吸引,那是個在黑夜中很不起眼的身影,安靜而立,直到迎來直直奔向他的那串歡快腳步。——高三那年,陸瑞安也是這樣每晚都來接他下晚自習。那時候的他是怎樣的反應?他急匆匆的腳步會在臨近校門時猝然停下,然後慢悠悠地插著兜走向陸瑞安,佯作不在意地用嫌棄的口吻問陸瑞安:“你怎麽又來了?我可不想聽你嘮叨。”陸瑞安呢?陸瑞安隻會好脾氣地笑笑,安靜地走在他身旁,送他迴家,然後又花半個小時騎自行車迴宿舍。起初祁揚很樂意看陸瑞安對他這樣上心,後來他又舍不得看陸瑞安這麽累——陸瑞安這時候剛大三,不僅要忙著上課還要忙著實習。於是他在周六下晚自習後對陸瑞安說:“你天天來太影響我心態了,我一看到你就想到補習的作業,一想到這個我就沒心情學了——你以後周末再來吧。”陸瑞安看他的目光有些迷茫,似乎還有些失落,但他還是很溫和地解釋:“你放學太晚了,湛哥不放心,他上班忙、沒時間,所以托我來。”他頓了頓,有些歉意地說:“湛哥給我的補習費太多了,我本來要退一部分,他說算雇我來接你下課的。你要是不想我來,那我和湛哥說一聲,把錢退給他。”又是因為祁湛才對他好!祁揚心裏頭那點別扭的心疼頓時被羞惱燒得灰飛煙滅,他冷笑一聲:“隨便你!”祁揚自己都記不清自己對陸瑞安發過多少次脾氣,可無論他多過分,陸瑞安都不會冷落他,也不需要他道歉便溫溫柔柔地說著“沒關係”,然後依舊對他好,無論是因為祁湛還是因為別的。他不安陸瑞安會對別人好、不安陸瑞安會跟其他人在一起,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不安陸瑞安會離開他。第47章 戒斷(2)祁揚不受控製地跟了陸瑞安近半個月的時間,第一周的晚上還能勉強挽迴理智開車迴酒店。可他完全睡不著,整夜整夜地失眠,實在扛不住了才吃兩粒褪黑素,短暫地昏睡三四個小時。第二周,他仿佛已經被設置了固定程序,仍舊遠遠地停車在校外等陸瑞安下班,又遠遠跟著陸瑞安迴去,望著陸瑞安的身影被小區裏的那棵大榕樹完全吞沒。祁揚終於舍得閉上幹澀得發疼的雙眼,神經鬆弛下來——他打算歇一會兒就迴酒店,怕陸瑞安早上起來發現他的車。偏生天意捉弄他,他越擔憂什麽,什麽就越會發生。祁揚這一歇,迷迷糊糊地睡死了過去,直到被一陣連續的、不輕不重的敲窗聲驚醒。祁揚不耐煩地轉頭去看,還以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正彎腰站在車窗旁、抬手敲窗的不是陸瑞安還是誰?!祁揚直出了一身汗,有那樣一瞬間,他很想直接開車逃跑,但顯然這隻是一時驚嚇後沒有可實施性的想法,如果真的這樣做了,陸瑞安會受傷。他不知道要怎麽跟陸瑞安解釋,就連祁揚自己都不理解自己這半個月中邪一樣的行徑。他激烈地做著思想鬥爭,在繼續裝死和直接開車跑路之間選擇了降下車窗,然後像陸瑞安從前感知到衝突前兆一樣沉默下來。“你怎麽在這裏?”果然,陸瑞安微微皺著眉詢問他。“……路過。”祁揚從嘴裏擠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恨不能馬上暈過去算了。顯然,這個理由完全無法說服把他從沉睡狀態中叫醒的陸瑞安。可陸瑞安完全不在意他的拙劣借口,他沒有多餘的表情變化,低頭去看手表上的時間,想起什麽,說:“你有東西還沒帶走,我前幾天收拾屋子的時候給你整理好了,你等我五分鍾,我拿下來給你。”祁揚茫然:“什麽?”他莫名開始緊張,既期待又畏懼,他實在沒有信心能輕而易舉地挽迴現在的陸瑞安。陸瑞安沒和他解釋,轉身匆匆離去,踩著四分鍾的最後一秒抱著一隻收納紙箱迴來。他停在另一側車門外,屈指在車窗上輕輕敲了敲,祁揚趕緊解開車門鎖,陸瑞安便低下頭拉開車門,把箱子放進副駕駛。他朝祁揚禮貌地笑了下,眼神依舊溫和平靜:“你臉色不太好,迴去好好休息吧。我想了一下,這套房的大頭是你出的,你不想賣的話,那就把鑰匙給你收著。”祁揚敏銳地聽出他的話外之音,急忙探身追問:“那你呢?你不住這裏了?”“應該吧。”陸瑞安抬手關上副駕駛的車門,往後退開一步,徹底將這場對話隔絕。祁揚隻能眼巴巴地看著他拎著裝作業的包小跑去公交車站,從陸瑞安腳步飄過的落葉很快就被風卷得無影無蹤了。他情緒低落地去翻看陸瑞安放在副駕駛上的那隻箱子,心一點一點涼下去——祁璐送給他和陸瑞安的那對手表,陸瑞安原封不動地放在箱子最上層。表盒旁是一隻紅包,紅包殼上用金色水筆寫著生日快樂的祝福,祁揚很熟悉這字跡,是陶汝成的,紅包裏是厚厚一遝紅鈔票,粗略估計能有兩萬。祁揚假意說自己不喜歡、其實是特意買給陸瑞安作生日禮物的寶石袖扣;祁湛送的新婚禮物……還有祁揚當年求婚後補上的兩枚鉑金對戒。零零碎碎、或昂貴或珍稀的禮物和物件,全都整整齊齊碼在了箱子裏,幹淨如新,連一絲劃痕或一粒灰塵都不曾有,像從未被觸碰過。——陸瑞安要搬走了。祁揚放下東西的手指不受控製地微微發抖,在他意識到陸瑞安現在甚至都不願意住在兩個人共同的家後,他徹底慌了神。一個聲音明晰地在心底撕裂著、生發著,擠占著他胸膛的空氣,讓他再也無法違心地承認——他不想和陸瑞安離婚,他想陸瑞安迴來,他想要一切迴到從前。那些倔強的、用以逃脫自責的說辭全部失效,赤裸裸地將真相擺在天光之下將他審判——是他騙陸瑞安補課害陸瑞安快要丟了工作,是他故意說那些難聽的話激怒祁湛,是他自己親手把陸瑞安推得越來越遠。這不是他本來的意圖,但事實是,他的所作所為的確傷害了陸瑞安,也讓陸瑞安對他深為失望。這次他應該向誰求助?祁湛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他開口說過不會再管他和陸瑞安的事,那無論他怎麽放低麵子去求祁湛幫忙勸陸瑞安,祁湛都不會答應的。說不定反倒會招來祁湛的訓斥,他討厭祁湛的訓導,他要的不是指責,他要的是能幫他把陸瑞安挽迴的可行辦法,所以他不能找祁湛。除此以外,他腦子裏能想到的、可以幫他做中間橋梁聯係陸瑞安的人選,就隻剩下洛明起了。洛明起不知道祁揚做了整整一天的心理建設才在下班後第一時間給他打電話,不過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祁揚聲音裏的異常:“祁揚?你嗓子怎麽了?”祁揚別開腦袋咳了幾聲,喉嚨裏又幹又疼,他猜測著可能是這兩周沒睡好、又天天晚上開著空調把車停在陸瑞安樓下等他給吹著涼了,但現在的要緊事顯然不是這個。他忍了又忍,還是別扭著沒有第一時間和洛明起說清來意:“沒什麽,喉嚨有點發炎。你知道……陸瑞安學校那邊的處分有下來嗎?”“哦,我今天下午打電話問了,結果下來了。”洛明起迴憶了片刻,按原話複述給祁揚,“給予瑞安全校公開檢討,年度師德師風考核不合格,清退違規收入、扣發一年績效工資,兩年內不得參與崗位晉級、職稱職務晉升、評優評先等,並給予黨內訓誡談話處理……大概是這樣,還好保住了飯碗。那兩個學生到底怎麽會把題泄出去讓其他家長知道的?我真的是……哎!”還好他沒有真的害得陸瑞安丟了工作。沒人比他更明白陸瑞安對這份工作的重視程度。這次要不是他陰差陽錯影響到陸瑞安工作,或許陸瑞安就不會這麽堅決地要和他離婚了。祁揚心裏泛酸,終於狠狠鬆了口氣,脫力地向後靠進駕駛椅,手臂橫過額前,擋住發熱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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