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沒有再答話。


    一片沉默。


    不教,就是不教。這世上,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


    微弱的星光灑進小巷,我們頭頂是一盞隻有五十瓦的昏黃燈泡。卻是周邊附近最有光亮的地方,以至於無數的飛蟲都朝這個地方湧過來,朝著那燈泡不停地撞。


    我們喝的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嘬著,然後很小聲地聊著天。我們什麽都聊,從天上聊到地下,有地下聊到海裏。猴子吹牛逼,說這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海裏遊的。他都吃過。


    我說你以為你是廣東人啊?


    黃傑說飛機你吃過沒有?


    我們就這麽輕鬆地隨意地聊著天,就憑著一碗羊湯,十個餅子,竟然硬生生喝了兩個小時。夏天的夜本來就短。天邊很快就出現了魚肚白,做羊湯的老楊也早就睡過去了。


    我們仨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聊過天,誰都沒有去主動觸碰那個話題,誰都知道一會兒的結局。


    “好啦,喝完了。”


    猴子把空的羊湯碗推到一邊,他把碗舔的幹幹淨淨,一片香菜一滴湯水也沒留下,我和黃傑也是一樣,將碗推到了一邊。


    “嘿,以後再聚,走吧。”猴子站起來,朝著他的麵包車走去。


    以後再聚,還有以後嗎?


    黃傑走到爐火旁邊。摸出三百塊錢來放到老楊身邊。擔心被風吹走,又拿了個碗壓住了。我們幾個都上了車,猴子緩緩地開著車,緩緩駛出這條小巷。


    月亮還未落下,太陽還未升起,整個世界處在一片混沌之中。


    清晨的街道上。隻有幾個清潔工在揮舞著掃把,賣早餐的攤子也支起來了,小籠包和茶葉蛋的香味飄出去很遠。我們肚子不餓,實在沒有理由再拖延時間了。


    猴子把車停在一個丁字路口。


    “我們再吃點東西,我請。”猴子說著,走向一個早點攤子。


    又吃?


    我和黃傑都沒意見,跟著走了過去。


    吃飽喝足,三個人吃了三十二塊錢。猴子沒有食言,真的掏了錢,就是掏錢的動作有點寒磣,最大的票子是五塊的,其他都是一塊,還有幾個五毛錢的黃色硬幣。


    “你要走了吧。”猴子摸著肚子,笑嘻嘻看著黃傑。


    “是啊。”黃傑答。


    我沒說話,我說不出話來。


    “那好,這次我先走一步。”猴子跳起來,朝著丁字路口的一個方向走去。他走的很快,仿佛趕著投胎,一會兒就沒了影子。不知是不是錯覺,我懷疑他哭了。


    他不想讓我們看到他的眼淚。


    攤子上隻剩我和黃傑,老板用餘光瞟著我們,不知我們為何吃完了飯還不走。


    “那我也走了。”黃傑站起來,準備離開。


    “黃傑,能不能不走?”我終於忍不住了,不管能不能勸住,我想做一把努力。冬長肝巴。


    “為什麽?”黃傑轉過頭來問。


    “因為,你的父親是霸王黃拳,他統率的霸王皇權,是龍城的三大勢力之一,猴子家的死對頭。”


    “你怎麽知道的?!”黃傑大感詫異。


    “猴子說的。”我說:“你一說你父親的事情,猴子便都知道了,這位霸王黃拳的故事,他甚至比你更了解。我擔心你一去,你們之間就真的變成對頭了。所以,你能不能不走?”


    黃傑沉默了一下,道:“猴子為什麽不來勸我?”


    我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麽。


    “他知道勸不住我,對吧。”


    我依舊沉默,沉默代表默認。黃傑吐了口氣:“看來,猴子已經做好準備和我鬥了,是麽?”


    “不是的。”我慌慌張張地站起來,按著桌子說道:“黃傑,隻要你不走,隻要你不去霸王皇權,你們就鬥不起來的啊!”


    黃傑低下頭,輕聲說道:“可我還挺期待和他鬥一鬥的。”


    我的唿吸一滯。


    過了一會兒,黃傑抬起頭來衝我一笑:“左飛,你會和猴子一起鬥我麽?”


    我看著他,緩緩說道:“猴子說,如果你們兩個鬥起來,他希望我不要攙和。”


    黃傑點點頭:“這挺好的,你就旁觀好啦。你們兩個一起上,那我還不妥妥的完蛋啊。”他一邊說,一邊笑了起來,“當然,我們也不一定就是對頭了啊,沒準我看了我那個老爹,想到我那可憐的媽,心裏生氣,一刀就將他的頭砍下來了呢?”他說起砍自己父親的頭,也是那樣輕鬆的帶著笑意,顯得極其冷酷和無情。


    “左飛,走了,有機會再見麵吧。”黃傑轉過頭去,朝著丁字路口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黃傑,黃傑。”我有點慌,趕緊追了上去,擔心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黃傑轉過頭來,奇怪地轉過頭來,問我還有什麽事。我說不管什麽結果,咱們之間不要斷了聯係,好嗎?


    黃傑笑了笑,點點頭說好。


    然後他繼續往前走去,一步都沒有迴頭,直到消失在我的視線範圍裏。


    太陽已經升了起來,萬道金光照射著大地,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每個人都行跡匆忙,趕著去上班或是上學,隻有我慢騰騰地走在路上。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一團亂麻,似乎什麽都沒想,似乎又什麽都在想。此刻的我,像一具行屍走肉,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不小心和某個行人撞了一下,他抓著我的領子,揚起瘦弱的拳頭聲稱要弄死我,我也沒有吭聲。


    “他媽的,是個二愣子。”他把我扔下,揚長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我的思維才漸漸清晰起來。這一天終於到來,我們之間終於分別。我已經做過最後的努力,但就像猴子說的,這世上沒人能勸阻黃傑要做什麽。


    接下來,猴子和黃傑就要鬥了嗎?說好的一統龍城大學呢?說好的將龍城大學門口那一條街都收服呢?說好的要一起找唐一劍,要和星火鬥個你死我活呢?!


    這一切的一切,都不複存在了嗎?


    說好的事情,就這麽輕易改變了啊,那我來龍城上大學還有什麽意義,這三年來的努力又有什麽意義,我還不如聽我媽的話,努努力考清華北大。不知為何,我竟然有些恨起猴子和黃傑來,他倆為何那麽絕情,說要做什麽事,就一定要做什麽事,根本就勸不住。


    根本就勸不住啊……


    我失魂落魄地走著,不知走了多久,竟然迴到了龍城大學。我迴到宿舍,一頭栽在床上。一夜未睡的我,此刻又累又乏,再加上情感的衝擊,我隻想早點睡去,早點逃避這個世界。


    誰知我剛閉上眼,就有人狂搖我的胳膊,驚喜地道:“飛哥,飛哥!”


    我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發現竟是林奕。這小子失蹤了半個多月,終於肯迴來了?林奕這小子一臉燦爛的笑,開心地道:“飛哥,我迴來了,你想我沒有?咱們龍城雙雄終於要合璧啦,一起把龍城大學捅個窟窿怎麽樣?睡什麽啊,快起來嗨!我連白燦都沒見,趕著就來見你啦!”


    我不知道我們啥時候有了個外號叫龍城雙雄的,也不知林奕為何想把龍城大學捅了窟窿,龍城大學招他惹他了?看著林奕開心的臉,如果沒發生昨晚到今早的事,我真就和他起來嗨了。


    但是,我現在沒心情啊。


    我擺擺手,說我要休息,便再次閉上眼睛。


    “飛哥,飛哥!”林奕推了推我,見沒什麽反應,隻好放棄了。


    這一覺睡了太久太久,總是夢到過去三年來的事情,我們幾人攜手並肩,一步步走到今天,有過多少風雨,曆過多少危難!從初識,到相交相知,再到今日的分別。


    那一幕幕,本來應是甜蜜的迴憶,此刻如一把把刀子,直戳我的心窩;如果早知有這麽一天,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見不交!


    這一覺,我不知睡了多久,朦朦朧朧中,似乎林奕來叫過我,賴致遠也來叫過我,有人給我送飯,但是我不肯吃。王瑤給我打電話,我接起來嗯嗯啊啊兩聲,又掛了睡覺。


    睡了醒,醒了睡,有時候宿舍很熱鬧,有時候宿舍很安靜。有時候睜開眼,窗外陽光燦爛;有時候恍下臉,窗外夜色如墨。有時候去上廁所,腦子也是迷迷糊糊的不清醒,上完了又繼續迴來睡。


    我的心中充滿難過悲傷惱恨矛盾……各種負能量爆棚,可有時候也會靈光一閃,心想現在還沒定論,黃傑並沒確定要鬥,不是嗎?於是我又哆哆嗦嗦地拿起手機,給黃傑撥過去電話。


    通了,但是沒人接。


    我每醒一次,就要給黃傑打個電話,每次都是通了,但沒人接。


    說好了即便分開,也要保持聯係的,怎麽又說話不算話?


    我懷著憤恨和埋怨,再次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日夜顛倒黑白不分,我的生活幾乎完全紊亂。


    這一天,我在某一刻醒來,宿舍裏沒人,也不知是上午還是下午,隻知道是白天。我扶著牆,半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去上廁所。很多很多時候,我都處於這種半夢半醒之間。


    我尿完了,就那麽一抬眼,便發現一樣東西,我的腦子也稍稍清醒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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