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朋友,我的朋友一直都隻是蕭蕭一個人而已,我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帶給別人的壓力。像我這樣一個滿臉冰霜的人,能讓周圍十米的距離瞬間降溫,像結界一樣,沒人願意靠近,而我,也樂意把自己包裹在這個結界之中,可是連澈,卻常常侵犯進我的結界裏,似乎這冰霜一樣的冷酷絲毫也不曾影響到他。在沒認識連澈之前,我從沒聽過他的大名,即使他在學校很出名,據他自己說。認識他以後,仿佛在哪裏都能看見他的身影,打工的時候能看見,吃飯的時候能看見,走路的時候也能看見。他就象雨後春筍一樣冒了出來,到處都能看見他的分身,而每次看見他的時候他都是精力極度旺盛的那種,永遠有說不完的話,永遠都是奇怪的思想,永遠都是那一臉自戀的表情,我卻總是疲於應付他的超能量。

    每天中午是我照常在林陰路休息的時間,今天也不例外,雖然我已經不止一次地在這裏遇到連澈,可是我一點也沒有想過要換地方。最近不知道怎麽搞的,在這裏休息的人多了起來,我感覺打破了我生活的平衡。

    今天放課晚了會兒,這裏已經沒有位子了,我大致瞄了一下,每張桌子上都坐了人,雖然還有空位,但是不想和陌生人坐一起。我轉身要走,突然聽到有人大叫一聲“喂”,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了。迴頭就看到那個異常活躍的人。

    “過來,這裏有位子。”連澈朝我拚命招手,他坐在最裏麵的石桌那兒。我猶豫著要不要過去,他卻馬上跑過來拉著我走,邊走還邊一個人嘰嘰歪歪:“我等你半天了,要不是我來占位子,你都沒地方坐了。”也不管我有沒有反應。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地任由他拉著走。

    桌子上攤了一大堆零食,我皺了皺眉。連澈看到了我的反應,有點驚訝地說:“你不喜歡嗎?女生不是都喜歡吃零食嗎?”說完又猛拍了一下自己的頭作恍然大悟狀:“哦,我忘了,你不是地球人,不能用對平常人一樣的心態來看你。不過這些很好吃的,你吃吃看,這個很好吃,我看看,這個也很好吃……”他一個人在那裏邊自我陶醉邊把那些零食一包包都拆開來。

    我歎了口氣,每次接他的這些奇異的招數真是累。

    “吃啊,很好吃的。”他遞給我一包薯片,我接過來但沒有吃放在桌上,我不喜歡吃零食,零食從我七歲那年就與我絕緣了。七歲以前的時候,我是幸福的,媽媽每天都買好多好吃的,我和弟弟經常搶著吃,她一買吃的我和弟弟就會開心地撲上去。對我來說,吃零食也是幸福和甜蜜的象征,可是從七歲以後這種幸福和甜蜜的感覺就與我絕緣了。我想著我的心事,那家夥卻一個人做起了食品廣告:“同誌們,你們想知道掉進雲端的感覺嗎?想像我這樣享受愛的滋味嗎?那就請吃**牌薯片,它會讓你有戀愛的感覺……”說完還自戀地擺了幾個迷惑人的表情,用一個腐笑做了結尾。然後自己樂顛了陶醉在自己做廣告的樣子:“嗬嗬嗬嗬,不錯吧,我做廣告是不是很不錯,哎,我這麽出色,為什麽沒有星探發掘我找我做廣告?廣告界的一大損失啊。”我真的覺得這家夥的精神世界有夠異常的:“確實是一大損失,那麽多女人看不到你,該有多傷心啊。”

    “見笑了,大家都這麽說。”那家夥還故意裝作不好意思的樣子推了推我。裝可愛,不過不得不否認他其實是挺可愛的。

    我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聒噪,他可以一個人在旁邊不停地說,也不管我有沒有反應,有時候聽他說話也很有意思的,這絲毫也不妨礙我的精神世界,我甚至有些喜歡看他發瘋的樣子和他裝無辜和可愛的眼神,但是我不曾表現出來。也許有人覺得,像他這樣一個人,肯定很陰柔,可是,從我第一眼看到他開始,我都沒有覺得他有陰柔的氣質,除了臉很精致,很自戀以外,他的心思是很縝密的,頭腦也很聰明,思想也很成熟,但是他的心是保持著樂觀向上的狀態。他也並不總是這樣瘋癲,在人多的時候或是有很多陌生人的時候,他還是很沉穩內斂的。就像上次在酒吧裏安靜地聽音樂那樣,隻是不知道怎麽迴事,在我麵前總是這種讓人無奈和疲倦的狀態。

    下午我要去音像店打工,這家夥下午沒課也沒有事做,硬是要跟著我去,我跟他說,要他自己在旁邊看書,不要跟我講話,那家音像店很大,兼賣一些書籍和雜誌,還有供人休息的桌椅。

    我們路過信箱的時候,連澈突然停了下來,神秘地說:“給你看個好玩的。”

    “什麽?”我疑惑地望著他。

    他從口袋裏掏出他的鑰匙走到他們班級的信箱前,打開了信箱,學校的信箱設置在公共場所,每個班都有自己的信箱。信箱裏麵有幾封信,他看了看這幾封信,然後象發現了什麽似的,高興地叫了起來:“哈哈,這家夥,讓我逮到了吧。”然後他把其他的信又塞進去,隻把那封信拿出來。

    “你是你們班的生活委員嗎?”生活委員才有信箱的鑰匙。

    “不是。”那家夥還像發現了寶貝一樣興奮異常。

    “那你……”

    “噓,我的鑰匙可以打開信箱。”

    “哦,剛才拿的誰的信?你的?”自己有鑰匙拿信是很方便。

    “不是,是我們班生活委員的,拿這個來整整他。”連澈邊說邊還得意地想像那個畫麵:“嗬嗬。”

    “你就是要我看這個?”真服了他。

    “不是啊,讓你看看我的萬能鑰匙啊。你不知道,我的鑰匙真的很神,我高中的時候,別人借我的自行車,可是我發現我的車子還在,以為他沒借我的車子,結果等他迴來,他居然騎的是別人的車子,他認錯車子,還用我的鑰匙把那輛車打開了。再後來,我上大學後,換了輛自行車,又發生了同樣的事件,別人又用我的車鑰匙開錯了車。更神奇的是,和我同一個宿舍的,我的抽屜鑰匙可以開他的抽屜,他的卻不能開我的抽屜,哈哈,是不是很神奇,看來,我是個受上帝眷顧的人。”這家夥又邊說邊沉浸在自己的精神異狀裏大笑了起來。

    我用一種很鬱結的眼光看著他,他馬上清了清嗓子,正經地說:“吭,吭,不過,當然,我不會偷看他的抽屜,我還是很有原則的。還有這封信,我隻是拿去整整別人,我是不會看的哦。”

    我無語地往前走著。路過女生宿舍的時候,正好有隻襪子從樓上掉了下來,落在這家夥眼前,然後這家夥就用一種很驚恐的眼光看著這隻襪子,指著這隻襪子大叫:“哇,哇,哇,誰的襪子跳樓了!”然後宿舍下麵的一群人在兩秒鍾內都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們,兩秒鍾以後都竊竊地笑了起來,我一臉黑線,這家夥的精神世界無時無刻不處在一種異狀當中。

    連澈一路上喋喋不休,不過到了音像店還好,不用我說,自己就找了本書鑽到桌子那兒看書去了。我在櫃台收銀,沒事兒的時候就看看他,他看書的時候還是很認真的,有幾次大概忘形了看書看得笑抽起來了,抽了兩秒鍾後覺得情形不對就又安分了,看著他這樣憋悶的樣子還真有點好笑。

    “小姐,我買這本書。”有人過來付款。我抬頭一看,在我腦海中浮現過無數次的臉就這樣毫無預警地出現在了我眼前。我曾想像這樣的臉在十幾年以後是不是像父親一樣蒼老無比,是不是沒有往昔的神采奕奕,我也想過這樣的臉是不是像富態地發福臃腫,但是不是,這樣的一張在我腦海裏不斷出現的臉還像當年一樣美麗富貴,不曾改變的模樣清晰到甚至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讓我如此記憶深刻的臉它就這樣出現在了我眼前。平常得讓我一時失去了應對的能力,這真的就是那個我記恨了十幾年的女人嗎?

    “小姐,結帳啊。”這個女人催促著。我還是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她就這樣出現了,雖然我日思夜想地想要找到她,我激動得發抖,連唿吸都困難了。

    “哦,這本書二十五塊,打九折二十二塊五。” 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正疑惑地看著我,我低下頭按著計算器,但是手卻一直不停地發抖。

    “你沒事吧?是新來的吧,我常來這裏,以前沒見過你。”我的情緒太失控了,但是我現在沒有力氣說話,也說不出話來。和我共事的小陳看我這樣,馬上說道:“哦,她是新來的,做事還不太熟練。”

    “哦,難怪,還得多鍛煉一下,這樣下去小心被老板炒掉。”她開玩笑地說道,但是這聲音在我聽來異常刺耳。我抬起頭狠狠地瞪著她,雖然我還是不敢相信她就是那個女人,但是我也無法否定她,我現在看到她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句話都能讓我的心裏翻江倒海。

    我的動作嚇了她一跳,她似乎想要發脾氣但是又忍住了沒說。小陳看到我這樣狠狠地捅了我一下,但是這一切在我看來已經沒有感覺了。我看著那個女人的背影,五味雜陳,我曾經幻想著這個女人過著不如意的生活,幻想著我有所成就地出現在她麵前,高傲地看著她,看她向我乞求原諒,但是這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她似乎過得很愜意,愜意到已經忘了曾經的丈夫和女兒,她已經認不得我了,還是她已經把我從記憶裏抹殺掉了,她的漠視更加讓我恨,這樣見麵的場景不是我想看到的。

    那個女人走後,小陳一直在我旁邊嘮叨,我的眼睛一直追隨著那個女人的背影,直到從我的視線中消失,我解下店服,追了出去,我也不清楚我要做什麽,就是要跟著她。

    我一直跟在她後麵,不遠不近地跟著。一直跟著她走了好幾條街,來到了一棟別墅前,我看著她進了那棟別墅。別墅很豪華,原來這麽多年來她就是過著這樣愜意的日子,愜意到當然不會記得我的存在了,有這樣富貴的生活,誰還會去想糟糠的丈夫和女兒,是啊,誰還會留戀過去的日子。我無數次幻想見到她的時候會有多恨她,是的,我現在是見到她了,我想我也是很恨她的,但是我的心裏更被另一種感覺代替,因為她的漠視,因為她視我無物,她怎麽可以不認得我,我是那麽清晰地記得她的容貌,可是我那樣站在她麵前,她卻不認得我。如果她認出了我,我還可以倔強地甩頭就走,讓她痛苦和懊悔,可是她不認得我,我連一絲反擊的機會都沒有。

    我想我僵掉了,不知道要幹什麽,連連澈站在我麵前我都不知道。他使勁地搖著我的胳膊,直到我聽見他喊我的名字,我就像從另外一個世界迴來一樣不願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我的失魂落魄嚇到他了。他一直在說話,我卻聽不見他說的話,我希望我看到的不是真的,我希望那個女人不是我要找的那個女人,我是這樣想著離開的,是的,一定不是我要找的那個女人。

    我在走到轉角的時候,一輛豪華的汽車從我身邊開過去了,很奇怪,我的視線像被什麽吸引了一樣,一直追隨著這輛汽車,我看著這輛汽車開到別墅前停下,看到一個男人從車裏走了下來,我的心裏不由自主地唿喊著千萬不要是那個男人,但是這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一樣,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打擊著我,一次又一次將殘酷的現實砸到我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十三年前帶走我媽媽和弟弟的男人,這個男人就是十三年前和我父親稱兄道弟十幾年卻毀了我父親的事業並破壞了他的家庭的男人。雖然那時我才七歲,雖然他的臉在我的記憶裏已經模糊,可是我還是記得他,記得我曾在好多年前親切地叫他“王叔叔” ,我把他當做除了父親以外最親的第二個男人,可是這樣一個人卻做出了背信棄義的事。

    我看著這個男人下了車,我最不願相信的事就這樣將我從夢中剝離,門開了,那個女人歡快地迎了出來,那個男人開心地叫她“思琴“,我媽媽的名字。他們很幸福地擁抱,然後一起走進那扇大門,隨著他們走進去,這扇大門也無情地關閉了,將我阻擋在他們的世界之外。我覺得我真的很傻,我滿心期待地以為那個女人在見到我之後會痛哭流涕,乞求我的原諒,可是她卻根本沒有把我放在心上。我,在她眼裏是那麽微不足道,卻為了她一直受著煎熬,我真是太不值得了。

    我一直都沉浸在憤恨中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那裏,呆呆地坐在路邊,看著人來人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標,每個人都在忙著自己的生活,在這貌似平靜的表麵有沒有人跟我一樣充滿怨恨地活著。

    “你準備無視我到什麽時候。”連澈仰著頭看著天上說,我忘了,從剛剛開始他就一直在我旁邊。

    “我又沒叫你跟著我。”我冷冷地說。

    “看天上吧,看天上會開心點,看他們隻會更難過。”他漫不經心地說著,我愣愣地看著他,他怎麽知道我心裏在想些什麽?

    我望著藍天,天空是那麽純淨,看不見一絲雜質,我心裏仿佛也過濾掉一些傷悲。以前,傷心的時候,為什麽沒有想到看天空,反而卻看著地上,看枯草看落葉,越看越悲傷。

    “傷心的時候看晴朗的天空,心也會變明朗,因為天空不會因為你的傷心而變陰天。”他自顧自地說著。

    “那下雨天看什麽?”我問,我是真心地問著。

    “下雨天也看天空啊,雨,是老天爺幫你流的眼淚,老天爺都幫你哭幹淨了,你還會有眼淚麽?”他很認真地說著。

    我覺得真好笑,不過卻覺得有道理,想了想繼續問道:“那陰天的時候,不是晴天也不是雨天的時候,看什麽?”

    他愣了一下,笑道:“看我唄,我的臉不就是藍天白雲麽?”

    我這次沒有惱他,他的眼睛像藍天一樣清澈,像白雲一樣幹淨,每次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確實都會忘了冷漠,總是不自覺地跟著他的步調走。

    “你不問我為什麽這樣嗎?”我問他。

    “我是個淨化心靈的人。”他說。

    我無奈地笑了,怎麽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人,無時無刻不沉浸在自戀中。但是,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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