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作為謀士,方沅亦深知在此時局之下,無論是耽於安逸的高府權貴、還是岌岌可危的西北邊境,連同早已淪陷的玄玉島在內——如今的大皖,非戰爭不可革除舊弊。


    ——因此他更要將心思放在戰爭上。


    怎樣以最小的犧牲,謀取最大的利益。


    褚晚齡正活動手腕,聽他這話,動作下意識一頓,他的眼神飄至許一盞身上,換來一記疑惑的迴望。


    褚晚齡當然記得,秋獵時,皇帝曾明確提過,他很重視這員將才,並希望由太子太傅擔任收復玄玉島的將領。


    「......怎麽了?」許一盞拿開毛筆,看著褚晚齡欲言又止的嘴唇,問,「累過頭了?」


    褚晚齡連忙搖頭:「無礙。」他又望向方沅,如方沅所願的那樣,認真道,「的確不止軍隊數量...裝備是否精良,將領是否可靠,甚至天氣地理、軍隊士氣,都關係著每一次戰役的輸贏。」


    顧長淮嗤笑一聲:「南洋占著玄玉島,我們還能和人家比裝備精良?」


    「...但我們不是有很多名將嗎?」因著顧長淮的讓步,方沅和他大多時候都能和氣生財,但涉及政見時,兩人都會據理力爭,方沅年紀輕,更是急得臉紅脖子粗,嚷嚷道,「大皖幅員遼闊,人才濟濟......」


    顧長淮道:「確實人才濟濟,太平十七年還被一個江湖草莽殺進華都,直接屠了一整座恭王府。」


    「那是因為那時候我們沒有開設武舉!」


    「現在開了。」顧長淮笑得極為諷刺,「可是試問,除了許太傅,武舉殿試後有官可做的,哪個不跟華都這群權貴沾親帶故?」


    方沅張了張嘴,頓時無言了。


    太平年間是先帝在位,自然沒有開設武舉。


    那時江湖勢大,雖然皇室已有暗衛組織,但根本不敵那些江湖草莽。


    更不必提那個在當時靠著殺戮實至名歸的江湖第一。


    且不知為何,當時的恭王府遇難時,由恭王統轄的暗衛組織竟然毫不知情,更不必提及時搭救。因此恭王府一夜滅門,即使有另一個江湖人馳援來此,卻終究晚了一步,隻來得及幫暗衛們收殮恭王屍骨,以及攔住了那個甚至試圖前往宮中弒君的瘋子。


    許一盞的手指顫了一下。


    這已是過去許多年的事了,那場鬧劇足有兩年之久,到太平十七年,已是鬧劇的末尾。屠殺恭王府的元兇早在闖入華都之前,劍下就已亡命無數——許一盞的生身父親也是死於他手。


    顧長淮的嘲諷還未停下,繼續道:「而且太平十七年,先帝那麽挽留那位救命恩人,對方不也拒絕了什麽封地加爵?都說高手在民間,真正的人才,根本不稀罕所謂的皇糧,他們有自己的道義,朝廷做事不得他們歡心,還想平白招攬人才——可笑。」


    顧長淮畢竟和顧此聲同出一門,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顧此聲曾在江湖混跡多年,他也聽過不少風聲,因此對江湖人的側寫遠比方沅來得現實。


    比起滿心以為朝廷開了武舉江湖人就會趨之若鶩的方沅,顧長淮說的很有道理。


    但許一盞按著腰上的佩劍,莫名有股子拔劍的衝動。


    尤其是顧長淮說到「真正的人才根本不稀罕所謂的皇糧」那句,許一盞一邊忍著拔劍,一邊佯作慚愧地垂首。


    媽的,她可不就奔著皇糧來嗎?離譜。


    顧長淮還唯恐冷落了這麽個現場案例,迴頭來問:「許太傅,我說的不錯吧?」


    許一盞:「......」褚晚齡和方沅也一齊望過來,她隻好從牙關裏擠出幾個字,「...確是如此。」


    ☆、/該叫/


    許一盞自己也說不清楚是為了什麽學武——可能是因為許輕舟除了那張賤嘴就隻剩武功能學了。


    但當她親眼看到親生父親於她跟前轟然倒地的時候,和哭天搶地的其他人不同,在那片鮮血浸染、屍橫遍野的土地上,她望著兇手飄飛的袍角,和那把彷如白月濺火的長劍,心中僅剩的念頭是「太好了,今天不用再挨爹的打了」。


    -


    她不該忘記的那些事,其實也的確不曾徹底忘記。


    太平十五年,也是鬧劇開始那年,她正六歲。


    江湖第一來到她的村裏,殺盡了嚎啕不止的所有人,在那片荒蕪的天地之間,僅留了一個沉默的她。


    對方的容貌驚為天人,在那時緩步走向她:「......小孩兒,你怎麽不哭?」


    「呃?」


    許一盞傻了半晌,乖乖道:「哭的話,爹會打得更狠......您一下子就能殺了他,一定也能殺我,隻要不太痛,我不會哭的。」


    江湖第一半眯著眼打量她,嗤笑一聲,隨後高高在上地點點頭:「好膽量,本座就給你個痛快。」


    劍身雪亮,許一盞乖順地閉上眼。


    她聽去過鎮上的哥哥說,人死後會再投胎,又能重來一輩子。


    挺好的,隻要下輩子不做女孩子,一切就都會變好的吧。


    許一盞心中浮念萬千,一會兒想下輩子做了男孩她會叫什麽名字,一會兒又想如果做不了人,她也想做天上飛的,遇到想要教訓自己的人就能高高避開的那種。


    ——可她久等的劍始終沒有落下,等來的是另一個身著白衣的青年。


    那青年說是穿白衣,實則白衣洗得發舊,比後來的許輕舟還不如——但他渾身濺滿泥漿,踉踉蹌蹌地奔過來,分明笨拙得和尋常人無異,卻敢抱著江湖第一提劍的手,替她哭出了聲:「師父、師父,這女孩兒才五六歲,才和師弟差不多大,您放過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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