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惶恐,這是太子的意思。」皇帝抬眼瞧她,眸中似有笑意,卻遠未到達眼底,「朕和皇後也很欣慰,太傅能教給他這般多的東西。」


    他刻意提起皇後,顯然是意有所指。許一盞被他這一眼望得一怔,心尖也隨之微顫——她生來膽大,恣意行事,在梅川長生齋時,不懼刀槍劍戟,更不懼豪強權貴,唯獨每每對上皇室中人,總會莫名膽寒。


    ——實則仔細品琢,皇帝的眉眼深邃冷峻,卻和褚晚齡很有幾分相似。


    隻是褚晚齡尚存一點稚氣,眼眸澄澈,多多少少留有些許溫柔的意韻。


    「......那是殿下天資聰穎。」許一盞硬著頭皮答,卻心猿意馬地猜想褚晚齡登基為帝時,會不會也和如今的皇帝一般不近人情。


    不過那小混蛋的確也沒有很近人情。


    皇帝輕笑一聲,開門見山地道:「許太傅不必擔心自己說錯話給太子招去禍患,虎毒不食子,他自己不犯大錯,朕也不至於和他為難。」


    「陛下聖明。」許一盞答完才覺得自己似有幾分敷衍,又畫蛇添足地補充,「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嗬。」他問,「聽聞許太傅近日頗愛讀書,可說話還是這麽些無聊的東西,不如初見時那般驚艷——可有什麽新花樣?」


    許一盞:「???」


    可皇帝這架勢不像玩笑,許一盞啞了半天他也不開口,偏等著許一盞的「新花樣」。許一盞隻得憋了許久,打心底裏憋出一句:


    「——陛下千秋萬代,一統江湖!」


    皇帝:「.........」


    偶有幾個瞬間,他也覺得這太傅真挺好玩。


    -


    許一盞看出皇帝眼梢掛笑,稍稍鬆了口氣。


    這時有風捲起明黃的簾,程公公上前合窗,臨關合前,許一盞依稀聽得幾點急雨墜地的悶響。


    接著是杯盞擊碰的清鳴。


    「罷了,太傅學富五車,朕自愧弗如。」皇帝低眼抿了口茶,接著道,「前幾日,太傅誤闖椒房殿,適逢皇後與太子在夜中談心......朕聽聞此事後,十分擔心他們母子唐突了太傅,不過太子斷言太傅心胸坦蕩,為人寬容,不會因此對他生出嫌隙。故此,朕便請太傅來宮中一敘,也請教一下太傅與太子相處的絕技——晚齡那孩子,生來早慧,與朕、與皇後都不親近,倒和太傅一見如故,朕更覺得新奇,想要討教一二了。」


    許一盞聽他說完,隱隱約約明白了這是不治她罪的意思——雖然沒太明白是皇帝無暇治她,還是太子有意袒護,但結果總是將將就就,至少這份剛吃了幾個月的皇糧得以暫保了。


    「...臣和太子,也隻是例行公事...」


    「晚齡幼時,由先帝一手帶大。先帝呢,因著一些緣由,對江湖人十分尊崇,退位後也常在宮中聊說江湖風雲。晚齡和晚真也受他影響,從小喜歡舞刀弄槍,很有幾分英雄氣魄——大約也是因此,對太傅格外喜愛。」皇帝一邊說著,一邊翻看奏摺,但他的語氣很輕,似乎真的隻是在追溯過去,真心實意地在迴憶往事,「晚真是公主,性格浮躁些也無妨,朕和晚齡都會護著她,將來擇選駙馬,也會仔細斟酌——但晚齡不可。」


    許一盞的手指莫名一顫,進入禦書房後久違的緊張湧上心頭,她隻能被動地聽皇帝與她剖心。


    「朕從登基便立儲君,就要讓天下人都誠服太子。他和晚真不同,他承著大皖的國運,一步都不能踏錯。」皇帝合上奏摺,疲倦地闔上雙眸,「先帝過於仁德,朕就要大刀闊斧地革除舊弊,朕需得做這亂世的『暴君』。他要接的是朕的擔子,朕急功近利、好大喜功,失去民心的後果,自然要靠他來安撫。」


    「大皖是每一代帝王的大皖。比之大皖,帝王個人的喜怒根本無足輕重。」


    「朕也希望,大皖可以千秋萬代。」


    夜雨很急,許一盞的唿吸停住了。


    「但朕,不信許太傅。」皇帝睜開眼,漫不經心地點著桌案,道,「...許輕舟,梅川人士,武功出類拔萃,歷屆試劍會英才輩出,不說前十,前五十總該綽綽有餘,江湖上卻從來沒有這個名字。」


    許一盞低眼:「陛下聖明,但臣前些年並不入世,所以......」


    「——但太子信你。」


    「外人都說太子仁德,說朕與他父子不睦,」皇帝揉著眉心,低聲說,「天下人總愛聽故事。聽先帝的兄弟鬩牆,聽朕的父子反目......太子信太傅,若朕不信,天下人將來要聽的,就該是太子欺師滅祖了。」


    許一盞張了張嘴,皇帝卻抬手止住她的話頭,隻是道:「你想領兵打仗,朕便拜你為將;你想安閑享樂,朕和太子都愛才,也樂意給你一份閑差。許太傅,朕見過無數誓死效忠大皖之人,你雖有狂氣,亦有才華,確是將才無疑——但你並非那樣的人。」


    「到此為止了,許太傅。」


    「雲都、梅川、海州各缺一位總兵,太傅看上哪裏,過了太子的生辰宴,便動身罷。」


    「大皖足有十三州,你們江湖人不該受華都所困。」


    狂風唿嘯,電閃雷鳴。


    許一盞忍著眼中難堪的熱意,低著頭,在心裏說,雨太大了,臣沒聽清行不行。


    -


    許一盞在禦書房呆坐了一宿也沒給出答案。


    黎明時,天光暗沉,雨小了很多,皇帝先前不曾逐客,將要上朝,卻不能不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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