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到了爐邊,隨從坐下後,純一將一杯熱茶遞給他,兩人說了寥寥幾句,他便轉過身,看起信來。


    “純一卿卿。”


    還是這四字,縱是已私下瞧過許多遍,現下讀著,純一還是紅了臉。


    “北狄城破那日,是十一月下旬,依照往年,那時的商都該是初雪,恰巧那日,北狄也落了雪。


    雖沒有同你一起,但你我見的是同一場雪,雖相隔萬裏,不能親見,卻算是同淋雪,共白頭了。


    便有遺憾,但念此,心中寬慰許多。”


    純一抿唇笑著。


    淋雪共白頭。


    看來是真的。


    隻是商姝,那一夜,你不會也同我般,站到天明了吧?


    “往後經年,商姝絕不會再同你分離。


    純一,再等幾日,我便歸城了,到那時,我與你一同再看都城裏的雪。


    安好,勿念。”


    隻這些字,純一看了又看,他沉浸其中,卻不曾發現,周身散發出的氣質越來越溫和,柔的似纏綿口舌的甜酒,讓人連連驚歎。


    隨從隻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低頭盯著手裏的茶。


    看來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環視著簡陋的居室,在看到桌上的那卷經書和紙上幹了的墨跡時,他才發覺。


    這位法師搬到後山根本不為清修,而是破了戒,要與空門斷絕,靜等陛下歸來。


    顧及著還有隨從,純一看了幾遍後就忍耐住,收起信來到他身邊。


    “她還說了些什麽?”


    “陛下隻說法師不必擔憂,待她歸來。”隨從放下茶。


    “多謝。”


    “法師,陛下不日便歸,也未吩咐卑職複命,既如此,卑職便先走一步,連月未迴家中,家裏的老娘還等著。”隨從也不多說,便想走了。


    “今日勞煩你了。”


    “法師不必客氣,卑職告退。”隨從走出門,融入青翠與白茫中。


    而城中隨著相府仆人爭相奔告,張貼捷報,人人都對此事議論不休,各處都熱鬧起來。


    再也不管什麽天寒地凍,路滑之類的事,街道處,酒樓茶肆裏人頭攢動。


    “我真是沒想到,沒想到!”有人搖頭又點頭,吃驚又歡喜。


    “再讀,再讀……”也有人聽不夠似的,聚在告示前,催促著念文的人,然後閉上眼沉醉的搖頭晃腦。


    同樣有人相伴而行,一起朝著相國寺走去。


    “連著快兩個月了,不論是好是壞,一點消息都沒有,急得我在家中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總擔心是哪裏出了問題,可誰能想……”那人抓緊手中的籃子。


    “是這麽大的事。”


    “我也想不到,心裏害怕極了總往最壞處打算,結果竟是陛下帶著兵娃子們去滅那些粗俗的蠻人去了,這真是……”迴話的人喜的嘴都合不攏了。


    “天大的喜事,可喜可賀呀。”


    “我兒若是能平安迴來,也算立了大功,給我家長了臉麵,也在族中光榮了。”


    她們喜滋滋的說著,去燒香拜佛還願,感謝慈悲佛祖的無量功德。


    都城裏人人都被這值得普天同慶的喜事衝暈了頭腦,將先前的擔憂與疑惑拋卻腦後,喜滋滋,鬧哄哄的討論慶賀。


    秦玄知和崔予懷雖不至此,但也一掃不快,比先前開懷了,各拿著一張手抄捷報細細看著。


    “北狄王眉心重箭,於熊熊烈火中身亡……”


    “當日,衝破城門,深入王城後,陛下於殿門處一箭射中北狄王,……”


    兩人在各自的房中讀著,神情不一,卻都在看到商姝毫發無傷時,笑開了顏。


    而丞相站在院中的樹下,眼中熱淚流淌。


    長姐,陛下真的做到了。


    她完成了你未做到的事,當真長成了你期望的模樣。


    ……


    如今是月底,從北狄到商都,迴來的路上還會再下雪,雪天路滑,關山難越,便是快馬加鞭,至少也需十幾日。


    純一思忖著。


    將信收起來,和之前的兩封放在一起。


    隻十幾日。


    短極了。


    一想到就要和商姝見麵,純一的心突突跳起。


    但在看到桌上未抄完的佛經時,又漸漸壓製下來。


    他跪坐著,重新拿起筆。


    平安便好,歸來甚好。


    能夠親見表明心意,共度餘生,最好。


    這般想著,純一在紙上寫起來。


    ……


    商姝已帶著人往迴趕了,花了幾日收拾殘局,整治俘虜民眾,這一迴,除卻安排了些士兵駐紮把守北狄各部,其餘人皆跟著迴來了。


    草原上萬馬奔騰,在寒天裏發出嘶鳴。


    趕路的士兵沒有一點疲憊之態,反倒都是意氣風發,有種功成名就、衣錦還鄉的自豪與激動。


    汗血寶馬跑的極快,甚至揚起了地上的積雪,所過之處,便是極有韻律的踢踏聲。


    商姝穩穩的坐在馬背上,團子趴在她的發間。


    “啊……啊……”它張大嘴,由風刮著。


    不一會兒,就閉上了嘴,然後興奮的對商姝說:“主人人,團子吃到風了,好多好多,都進了我的肚子裏。”


    “嗯。”


    商姝拉緊韁繩,馬兒跑的更快,團子也更加激動,張大嘴嗷嗚嗷嗚的吞著風。


    不過片刻,商姝隻留給身後的人一點縮影。


    郭引和霍行洲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也不服輸,夾緊馬腹向前。


    趕路便是這般。


    ……


    這些日裏。


    商都又下了一場雪,這迴,純一沒有再站在雪地,而是坐在暖熱屋內的窗旁,或靜看一會兒,或抄寫佛經。


    即便過去了幾日,城中百姓們的熱情不消反增,還對北狄滅亡的事討論不休。


    更有人將此事專寫了個本子,說書人在各處繪聲繪色、滔滔不絕的講著,看客也聽的津津有味,沉醉癡迷。


    “卻說陛下……”


    “在這關鍵時刻,陛下一箭射中了那蠻夷的王……”


    如此類的一幕日日在都城裏上演。


    極平常的一日,純一正坐於窗邊抄經文,隻聽輕微的響動,一片紙掉了進來,恰好落在桌上。


    他拿起捧在手中,又看向屋外。


    一隻白鴿遠遠飛走了。


    純一將紙鋪開,接著手猛地捏緊。


    明日歸。


    他垂著的眼睫抬起。


    商姝。


    要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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