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麽可笑, 她在自投羅網之前, 還替他留好了後路。若是他向裴世矩報上她的名字, 裴世矩就會明白他是她託付給自己的人,帶他去趙國,令他衣食無憂, 再也不用因為一雙天生碧眸受別人欺侮。


    她還曾為食言丟下他而感到內疚。


    「安歸,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那傻兮兮的紅了眼圈的少女猶在眼前。她是怕他發現自己被丟下時不堪痛苦才說了那樣的話,此刻看來, 多麽像一場笑話。


    她以為的異國他鄉相依為命,她以為的馴順溫暖的少年,其實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燕檀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衣袖,理智將腦海中的無數碎片串聯起來。


    她一路來到樓蘭,將所有與華陽公主這一身份有關的東西都已銷毀,沙漠中亦掘出了華陽公主的屍身。若非是這般費盡心機潛伏在自己身邊,二王子怎會知道華陽公主仍活在世上?


    若非是她將玉牌的事情毫無保留地向他親口說出,二王子又怎會知道那是指認匈奴真兇最重要的證據?


    若非她與他相依為命共度了數月,所有行蹤皆被他了如指掌,二王子又怎會知道她已經漸漸觸及真相,乃至於需要將她囚禁起來甚至滅口……


    而在提及身世時,安歸也曾說,年幼的時候父母把他賣給了匈奴人做奴僕。她從來都未曾將此與樓蘭二王子曾在匈奴為質子的事情聯繫起來。


    事情早就露出了端倪,可她一直一廂情願地相信,這才把自己推到了如今的境地。


    她從無賴手中救下那個外表如小鹿一般純淨的少年時,就已經走入了最大的圈套之中。


    布下圈套的人一直在身側,麵帶微笑地看著她越陷越深。


    -


    安歸站在幾步之外,看那小公主臉色血色盡失,滿目痛楚的模樣,隻覺得心像是被狠狠攥住了一般。


    他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感覺,即便是十年前失去一切,在匈奴受盡屈辱時也沒有體會過。他一向不以良善之人自居,於這世間萬事萬物總是冷眼旁觀,雖總是麵帶笑意的模樣,卻沒有任何柔軟的心腸。


    莫說是他人,哪怕是自己遭受非常人所能想像的痛楚,他內心也絕無哀戚。


    在此之前,他猶如一頭困獸,若是在絕境中露出半點馴順和軟弱,都是為了藏匿兇惡的獠牙,以期致命一擊。


    可是,看到燕檀這般模樣,她甚至沒有流淚,就讓安歸體會到了哀戚的滋味。


    他開始像大多數普通人一樣,有了柔軟的心。


    -


    在無人注意到的地方,安歸攥緊了袖中的手,而後又倏爾鬆開。


    仿佛是為了克製自己坦露真相、上前去擁抱那單薄少女的衝動一般,他在鬆開攥緊的手時,眼中的情緒重新變得難以捉摸、無懈可擊。


    他不能這樣做。


    還是為了那個卑劣至極的理由,他想她活下去,即使她會與他反目成仇、痛苦萬分。


    他一開始就做錯了事情,可卻沒想過要改變自己的目的。


    所以,現下也隻能一直錯下去。


    -


    燕檀深吸幾口氣,慢慢努力找迴自己的思緒。


    元孟察覺到她的異樣,轉過身來,關切地將她扶住,攬在懷中:「枕枕,你怎麽了?」


    燕檀的心緒已被逼入絕境,不由得怒極反笑,揚起嫣然的笑臉:「二殿下說笑了。我與二殿下素昧平生,怎會吃驚於見到您呢?」


    她轉頭看向裴世矩道:「世矩,我倒覺得,和親一事可以同查清案情同時進行。我與大殿下成婚,應也更有益於趙國與樓蘭精誠合作,一同抓住真兇。」


    元孟的唇邊染上不易察覺的笑意,轉頭迴望裴世矩。


    裴世矩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連他自己都尚未清楚原因,便出言反對道:「公主殿下,此事是否有些不妥?」


    兩個時辰前去客館向自己進獻香露的衣衫襤褸的少年竟是樓蘭國小王子偽裝,這件事本就足夠匪夷所思。而他太過了解燕檀,隻消看到她一個眼神,就知道她曾與這位小王子有過接觸,並且恐怕是在不明對方身份的情況下。


    他騙了她麽?


    裴世矩皺了皺眉頭。


    那少年去而復返、在大雨中的決絕模樣令裴世矩有些不能釋懷。裴世矩一時間無法辨明他的目的,但卻直覺若是少年想要害人,絕不會在他麵前露出那樣的神情。


    「自然不妥。」


    殿中忽而響起安歸戲謔嘲諷的聲音。


    他在眾人的注視下上前幾步,逼近燕檀,勾了勾唇角:「難道王兄和安西侯都忘了麽?早在一月之前,我樓蘭的士兵就在白龍堆外掘出了華陽公主的屍體。」


    「那屍體被送還趙國國都,經由檢驗後葬入了皇陵,便說明那才是真正的華陽公主。」他微微彎下身來,眯著眼睛看向燕檀,「那她是什麽人?」


    燕檀隻覺得氣血上湧,滿腹的委屈和悔恨就要擊潰自己的理智。


    他在她身邊偽裝那麽久,若非知道她便是真正的華陽公主,又何必那樣委曲求全?明知她是真正的華陽,卻又在此陷害她是不明身份的偽裝者,當真是智謀過人,難道是非要置她於死地嗎?


    燕檀攥緊了拳頭,朝安歸笑了笑:「那屍體自然是他人偽裝。我聽聞西域便有種散樂藝人精通幻術,精通易容偽裝之人亦多如牛毛,能夠易容成華陽公主的樣子,有什麽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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