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飯館門外,她習慣性扯著嬌甜嗓門喊道:「阿力,給我備壺花茶,還要一碟桂花──」


    她以為自己中氣很足,人未到聲先到,自會有人出來恭候她大駕光臨,哪知今天話隻說了一半,就被如雷吼聲所淹沒──


    「臭小子!敢吃霸王飯?你當我們梧桐居是什麽地方?」


    好吧,對方聲大如雷,清楚告訴她裏麵很忙,沒有閑情恭候大駕,可緊接著被甩飛出來的龐然大物又是什麽東西?


    苗槿訝然發出一聲「啊」,眼睜睜看著那東西跟自己正麵撞上。


    一陣天旋地轉後,耳邊有吵雜聲模糊難辨,唯有「砰!」、「哐當!」、「咚──」三道古怪的聲響最為深刻清晰。


    好……痛,好痛好痛……


    等她反應過來,她的後腦、她的背脊……不,是全身骨頭都好似受到了強烈衝擊,整個人快要散架,直挺挺被壓倒在地無法動彈,而造成這般慘況的,顯然就是那個此刻壓在她身上的龐然大物!


    「姑娘,在下深感抱歉。」


    疼痛尚未平複,男子的說話聲在上方悠然響起。聲音清雅細膩,仿如絲竹天籟,聽在耳裏,莫名動聽,假如是在正場況下,她該會有好心情仔細欣賞聆聽,可惜現在一點也不正常。


    苗槿悶哼著呻吟一聲,緩緩睜眼,要看看到底是哪個天生帶衰的家夥,平白無事找她麻煩──


    首先搶入眼簾的是一頭如瀑布流泄的墨黑長發,恰恰掩蓋住半張臉;再來,彷佛有星子寄宿其中的一隻黑色眼瞳過於幽邃,顏色深深沉沉,讓人摸不清底細;最後是另外半邊麵容,端整順眼,程度雖不及方才在城門獲得她匆匆一瞥的罪犯人像,勉強來說,仍稱得上眉目俊朗。


    「你──」唇兒微啟,想要說些什麽,但是狀況不明,一時擠不出半句話來。


    「嘖!砸到人了?算對方倒黴!阿川,拿菜刀過來,我要給這臭小子個教訓,砍下他一條胳膊、一條腿,看他還敢不敢隨隨便便進來吃霸王飯!」


    管這個王八壓到的是何方神聖,教訓吃飯不付錢的無賴才是要事。為了不讓他逃跑,阿力幹脆一屁股坐到那人身上,順便增加她的負重……


    好……重!身形嬌小的苗槿幾乎被壓垮,下意識抵在男子胸膛,用以拉開距離的一雙小手,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阿力的搶白和兇殘舉動來得又快又急,徹底阻止她的抽身時機,最過分的是連看都不看一眼,毫不在意這種行徑到底荼毒了哪個如花似玉的柔弱姑娘。


    她要做些什麽,在被這兩個男人害死之前必須做些什麽……


    「請問,屏江城民都是這般粗暴並且無法好好商量的嗎?」身上的陌生男子突然朝她發問。


    「別……」別問我!你做了啥你自己知道!


    被當成肉墊壓著,氣息不通順,話都說不完整,好痛苦。


    他們靠得太近,近到對方有多少根睫毛都能細數清楚的距離,男子的唿吸噴吐在她臉上,溫度一次比一次燙熱,幾綹不聽話的墨色發絲時不時對粉嫩肌膚造成難以忽略的騷擾,真……礙事。


    他是左眼失明,或是被刻上了「我是蠢蛋」的印記還是怎樣?


    大白天儀容不整,他要早幾年出現,她保證聘用他套個麻布袋在秘聞館附近遊蕩,嚇唬走過路過,有事沒事喜歡打聽人家宅子裏有多少隻老鼠會打洞的屏江城民。


    「這位姑娘,實不相瞞,在下路上遭到山賊搶劫,此時身無分文。」


    「關……」關她什麽事?


    「姑娘你來得真是好巧,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能否請姑娘為在下支付飯錢?」


    「我……」她為什麽要?


    混蛋!阿力真的連看也不看快被壓成肉餅的到底是誰,阿川怎麽還不出來?


    家裏那幾隻統統懂武功,唯獨她不會。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和爹鬥氣到底,無論如何都要學上一招半式,起碼當這男人被摔出來的瞬間就揮拳把他揍飛,揍到他五髒六腑全部移位才舍得嘔血落地!


    「琴……」苗槿眼角餘光捕捉到某樣物體,好像是張頗有年頭的古琴。


    如果說剛才「砰」的一聲是他撞到她,那麽後麵的兩聲「哐當」和「咚」,估計就是那張琴發出的。


    她對琴呀笙呀簫呀什麽的不了解,隱約瞅見上頭刻著細致花紋,有些紋樣在陽光下發出耀眼光芒。


    年代是久了些,拿到當鋪典當,換一頓飯錢是綽綽有餘,有必要冒著被砍手砍腳的危險跟她糾纏到底?


    「這琴是在下賴以謀生的工具,實在無法拿去典當,還請姑娘見諒。若姑娘願意幫忙,以後必有重謝。」似乎猜到她的心思,深幽眸光快速掃過身旁的古琴,重新迴到她臉上,那微微眯眸仔細觀察等候的模樣,形同威脅:不答應,等會就隻好勞煩你幫忙墊屍底了。


    「等……」給她等等!


    第一,他身無分文,他要拿什麽來謝她?


    第二,若沒猜錯,這家夥應該是個琴師──琴、師!狗官派人在城門貼告示通緝的刺客也是琴師,跟他扯上關係難保不會遇上天大的麻煩。


    第三,她討厭吃飯不付錢的家夥!


    當年爹就是上醫館看病老賒帳惹上娘,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借酒裝瘋把娘這樣那樣,後來親是結了,娘也並非對爹毫無感情,可是爹太蠢,結果,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總之,就算這家夥賒的不是她館裏的帳,對這種吃飯不付錢的家夥,伸出援手的良心她沒有,看他被亂刀砍死、鮮血流淌半條大街的興致倒是很高昂。


    「刀來了、刀來了!」


    「怎麽去那麽久?」


    「廚子在忙,好不容易騰出一把菜刀,拿好。」


    「我用力壓著不讓他亂動,你先來!」


    「真遺憾。」聽著兩位小二的對話,男子輕輕搖了搖頭,發出一聲長歎。


    「你……」她知道他在遺憾什麽。


    這男人好像很高興拉著她一起去走黃泉路,寧願死死壓著被砍死在她身上,也不願起來。


    沒能等到兩個沒心沒肺的小二把她從他的屍體下拖出來,她就會先一步斷氣身亡。


    「幫、你……」她好不容易拚盡全力從牙縫裏擠出來兩個字。


    麵對那個悔婚王八蛋,她也隻「喔嗬嗬嗬嗬」笑著收下人家送來賠罪的百兩黃金就作罷,從沒想過要尋短見,今天又怎會想要跟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死在一塊兒?


    她幫他。為了不跟他手牽手走黃泉路,她、幫、他!


    「兩位,請稍等一下。」奸計得逞,男子終於開了金口,高聲喊話。


    看得出來,他很努力試圖從她身上挪開,真是萬分感謝。


    不過他這麽瘦,壓到她身上時感覺隻長骨頭不長肉,但單是骨頭也沉得夠嗆,現在他又扭來扭去,除了帶給她沉悶難受,還有不適疼痛,以及──她懷疑這家夥是在裝瘋賣傻,乘機吃她嫩豆腐!


    「幹嘛?要交代遺言是嗎?」


    「兩位難道不看看壓在最下方的人是誰?萬一被壓得一命嗚唿的是哪位達官貴人的千金,如此重責,兩位可擔得起?」其實他很確定她沒有那般嬌貴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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