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昏黃的燈光。


    照亮了陳家大院的夥房。


    柴火燃燒發出的“劈裏啪啦”聲,混合著淡淡的炊煙氣息,彌漫在深沉的夜色裏。


    一大碗熱騰騰的麵條下肚,陳勝滿足的長長唿出一熱氣。


    “慢些吃,鍋裏還有!”


    趙清溫柔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說話間,一隻白生生的纖長手臂從他肩膀上伸到他的麵前,收走空麵碗,重新換上滿滿登登的一大碗雞蛋麵。


    “大姐,別煮了,夠吃了,晚上不能吃太多,會積食!”


    陳勝頭也不迴的說道,手裏卻很誠實的拿起筷子一攪和,端起來就往嘴裏扒拉。


    “瞎說。”


    灶台後,係著圍裙拿著長筷子在大鍋裏攪和的趙清也是頭也不迴的說道:“你正是長身子骨的時候,就得多吃點!”


    “好吧。”


    陳勝勉為其難的應下說:“那就再下半斤吧,再多就浪費糧食了!”


    “嗯呢!”


    趙清高高興興的又抓起一把大手擀麵,輕輕放入滾開的大鐵鍋裏,滾滾熱氣兒籠罩著她汗津津的清秀麵龐,一點也不仙氣兒,一點也不美麗。


    但坐在陳勝對麵的陳刀,卻覺得這一幕,遠比陳勝高坐在莊嚴肅穆的郡守衙上、渾身被氤氳的檀香籠罩時,更令人心安。


    陳勝見陳刀挑著麵條,好半響都沒動彈,忍不住問道:“刀叔,你咋不吃?胸口還疼嗎?要不還是請疾醫來瞧瞧吧!”


    灶台後的趙清聽言,也放下手裏的麵筷,在圍裙上擦著雙手走出來:“還疼嗎?妾身這就去請人……”


    陳刀連忙揮手製止了丟下筷子就要往外走的小夫妻,笑道:“無事無事,些許內傷而已,修養兩日便利落了,不須得請疾醫,便是請了也無濟於事。”


    白日裏攻打郡守衙那一戰中,他以合擊技與那些黑甲死士的合擊技硬撼了一招,受了些內傷。


    陳勝打量著他蒼白的麵容,將信將疑道:“若有恙,您可別強撐著,咱家不缺那幾個抓藥的銀錢。”


    陳刀笑著搖頭:“真不必,練武之人練的就是一個筋強骨健,若是這點磕磕碰碰都要請疾醫,那就別練武了,早些迴鄉種田吧!”


    陳勝見他說話時的神色不似作假,這才放下心來,重新坐迴四方小矮幾前,端起麵條大口大口的繼續往嘴裏扒拉。


    陳刀也挑起一箸麵條送進嘴裏,小心的慢慢咀嚼,一邊咀嚼一邊漫不經心的輕聲道:“大郎,你挑幾個好苗子給我吧,我給操練一彪短兵護衛。”


    今日之事提點了他,隨著陳家的事業越做越大,往後陳守與陳勝兩人各自負責一攤子事的時間會越來越多。


    而他們十五人又必須得在一起才能施展合擊技,也就是護衛陳守、便護衛不了陳勝,護衛陳勝、便護衛不了陳守。


    陳勝聽言,不由的放下麵碗,驚訝的挑眉道:“您與諸位叔伯所練合擊之法,不是不能私傳嗎?”


    陳刀笑了笑,輕聲說:“以前,自是不能外傳的,如今……外不外傳,又有什麽關係呢?”


    陳勝愣了愣,旋即也笑了。


    是啊!


    他們雖然不是反賊。


    但實質上卻已與反賊無異。


    哪還用得著在乎大周的規矩?


    不過他還是搖頭道:“刀叔,此事不必勉強,我已央七叔在郡衙內尋找白日裏那些黑甲死士的合擊之法,料想以七叔的能耐,明早便會有結果。”


    他敬佩所有為國戍邊的將士,無論大周糜爛成什麽樣子,都與他們這些抵禦外敵的戍邊將士無關。


    他也尊重他們的堅持,那畢竟是他們曾為之浴血奮戰的理想和榮譽。


    讓他們放棄這份堅持,無異於是讓他們背叛自己曾經的理想和榮譽。


    陳刀的眉眼之間原本也幾許猶豫之色,陳勝的話反而令他下定了決心:“不妨事,反正咱家做的,也不是什麽壞事……白日裏那些黑甲死士所使合計之法,應是一門依靠殺人積攢死氣的陰損武功,有損壽數不提,且很難廣而推之。”


    陳勝頗為心動,可猶豫了好一會兒,他還是搖頭拒絕道:“算了刀叔,這事我的確是很心動,但如果要以您懷揣著負罪感活著為代價,來換取咱家實力增強,那我寧願再多動點腦子!”


    陳刀用力的抿了抿嘴,忽而笑道:“行吧,這事兒就聽你的吧!”


    “吃麵吃麵!”


    陳勝埋頭扒拉一大口,“待會我還得迴郡衙等我爹……”


    “慢著!”


    陳刀拿起筷子按下了他的麵碗:“合計技牽涉軍陣密要,不能私傳,但這武功,就沒那麽緊要了,各州各郡皆有我幽州軍武功流傳……咋的?瞧不上你刀叔這點微末之技?”


    陳勝連忙說道:“哪能啊,那不是想著您與諸位叔伯征戰了小半輩子,想著讓你們多過幾日安生日子麽。”


    陳刀用筷子指了指郡衙方向,笑吟吟的調侃道:“你管這叫安生日子……別和叔扯淡了,那個吳廣的小崽子,天資不錯,我瞧你也挺看重他,你要不嫌棄刀叔的武功上不了席麵,將他交給刀叔操練些時日,刀叔定然還你一個拔群出萃的短兵軍侯!”


    軍侯,就是二五百主。


    短兵軍侯,也就是親兵千人隊隊長。


    “吳廣?”


    陳勝沉吟了幾息後,說道:“他若能得您的指點,那自然是他的前世修來的福分,不過刀叔,那個小家夥我有心大用,不能往短兵軍侯的方向培養,您可否指點他一些領兵作戰的本領。”


    他很重視吳廣。


    但卻一直沒有太過於去幹涉吳廣的成長。


    他隻是給吳廣提供了一個寬廣的舞台,讓他自己去吸收養分。


    至於能成長到什麽地步,那就得看吳廣自身的天資和領悟力有多高。


    他始終相信,是人才,就一定會自己野蠻的冒出頭來。


    而按照自己的意願,太過刻意的去培養出來的人才,往往隻是自己的翻版……而且還是弱化了無數倍的翻版!


    更重要的是。


    在陳勝的記憶中,他前世曆史上的陳勝、吳廣,雖然名氣很大、地位很高,象征意義極其深遠……但那二位的能力,著實不算太出眾!


    他不是張楚王陳勝,他也不想走張楚王陳勝的老路。


    所以與張楚王陳勝有關的人,他可以養著,但卻不會太過依仗。


    至於到底能不能大用,他有自己的判斷。


    相比於那不知道存在還是不存在的天命。


    陳勝更相信自己的能力與閱曆!


    ……


    一聽到陳勝請求自己指點吳廣領兵作戰的本領,陳刀登時就明白了吳廣在陳勝心目中的重要性。


    他有些驚訝的看著陳勝,納悶道:“那崽子何德何能?能得你這般看重?”


    陳勝笑了笑:“就因為他是吳廣。”


    陳刀:???


    “對了刀叔。”


    陳勝叉開話題,說道:“我擬任您為陳郡兵曹掾,統轄三千郡兵,您以為何?”


    “兵曹掾?”


    陳刀皺了皺眉頭:“現任兵曹掾不是李氏少族長李由嗎?你拿了他們的兵曹掾之職,還怎麽去與他們交談?”


    陳勝端起麵碗,將麵碗裏最後的一口麵扒拉進嘴臉,一邊咀嚼一邊說道:“我擬任李斯為郡丞,不掌武事,已經給足他李氏臉麵了。”


    頓了頓,他又道:“先前我曾想過,推他李氏族長出任郡守,頂在台前,由我出任郡尉,把持全郡兵馬,以武力控製陳郡,暗地裏發悶聲大財!”


    “可後來仔細想了想,咱家都已經殺了熊完、推翻了熊氏,再行此舉,雖表麵上也算過得去,但實質上還是脫褲子放屁,純屬多此一舉!”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強行以武力壓服郡中諸世家大族低頭,穩固了咱家對陳郡的控製權,至於後邊的事,後邊再想辦法!”


    有些話,他沒說出口。


    事實上,如果現階段能稍微的壓一壓陳家的勢頭,讓陳家在郡尉這個不上不下對陳家而言卻剛剛好的位子上,盤桓個一年半載。


    後邊再往上走的時候,會輕鬆和順暢許多。


    那等於是陳家遵從了大周官場上的規矩,給了上邊兒的大人們一個緩衝的餘地。


    有了這塊遮羞布,再運作起來時,難度係數自然會小很多很多倍。


    而現在就直接坐上郡守之位,那就等於是陳家打破了大周朝延續了四五百年的世官製!


    沒有既得利益者,會喜歡一個破壞規矩的後來者!


    因為那會讓更多的後來者,用這種破壞規矩的方式,去衝擊他們既有的利益!


    到那,陳家再想達到相同的目的,難度係數自然是呈幾何倍數增長的!


    可陳勝屬實是沒料到,李氏的族長竟然會是李斯!


    他不知道,這個時空的李斯,能有他前世曆史的那個李斯幾成本事。


    但哪怕隻有一半,不……哪怕隻有三成。


    他也絕不想去嚐一嚐被李斯抓住機會算計一波的滋味兒……大周實行州郡製五百年,郡守的權威性根深蒂固,哪怕隻有一個虛名,也大有操作空間!


    而防止其他人算計自己最好的辦法,一是提前整死他,二是不給他算計自己的機會和條件。


    李氏不好碰。


    雖然先前陳勝在郡守衙把話說得很滿。


    但那是為了給自家人打氣,穩定軍心。


    事實就是,不到沒辦法,他不會去碰李氏!


    至少不會現在去碰。


    現在去碰李氏。


    那就等於是逼著陳郡這些世家大族抱團跟他幹!


    他推翻熊氏入主郡衙,是為了將陳家推到太平道作亂的這個風口上,借助這個風口飛一波。


    而不是為了讓陳家陷入外有黃巾軍作亂,內有陳郡世家大族扯蛋的腹背受敵之境。


    若是那樣,他還不如一早就帶著陳家和紅衣軍提桶跑路呢。


    再加上,他還指望著通過李氏去走一走州府的門路,讓陳家名正言順的取代熊氏。


    所以,他隻能在穩住李氏的情況下,盡量不給李斯捅他刀子的機會。


    當然,他也還想試試,自己有沒有那個王霸之氣,能收複李斯……


    哪怕這個李斯隻有那個李斯一半的本領,那也絕對是不可多得的頂級內政人才!


    有道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冒著被李氏算計、被陳郡諸多世家大族聯手抵製,還沒能達到自己的既定目標。


    與冒著一口吃撐,後續可能會麻煩不斷,但眼下卻能利益最大化。


    這二者之間,並不難選擇!


    當然,這也與陳勝十分信任太平道的作亂能力有關。


    眼下破格出任郡守之位的陳家或許很紮眼。


    但隻要太平道能攪亂、摧毀大周朝的大半既有秩序。


    破格的陳家,也就沒那麽紮眼了!


    ……


    “是這個道理!”


    陳刀點頭認同了陳勝的說法:“咱家都已經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了,無論你做不做郡守,會服你的、依然會服你,不服你的、依然會不服你,既然如此,還不如先抓著郡守之位,再與這些世家大族鬥法!”


    “嗯,讓我去帶那三千郡兵,問題倒是不大……可二爺呢?你都將郡丞之位給了李氏,又將兵曹掾之職給我,總不能教二爺去做一個有名無實的郡尉吧?”


    陳勝笑道:“我倒是想請他老人家去做郡尉啊,可您覺得,他去肯嗎?就讓他老人家繼續統領紅衣軍吧,正好蟠龍寨那邊也不能無人經營,三爺年紀大了,得省著點油,盼他老人家能再多管我們些年頭。”


    “至於郡尉一職,就讓周章繼續做著吧,反正賊曹掾、兵曹掾這兩個緊要的職位,都會由咱家人去坐,再加上紅衣軍,陳郡明裏暗裏的兵馬都是咱家的,他周章一個空殼郡尉,又能掀得起什麽風浪呢?”


    陳刀聽著他的條理清晰的話語,不由的笑了,衝他挑起一根大拇指:“大郎果真是郡守之才!”


    好家夥!


    郡裏邊那些個世家大族隻怕還在為了這幾個位子的歸屬,絞盡腦汁的算計呢!


    你已經安排得明明白白兒的了!


    陳勝端起麵前趙清剛剛送上來的麵碗,大口扒拉:“時候不早,您吃完早些歇息,我還得迴郡衙,我爹他們,差不多也該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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