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就到了七月中旬。


    陳郡的旱情已經到了完全掩蓋不住的境地了。


    糧市早在七月初,就已經徹底斷糧了。


    眼見勢頭不對,陳縣的窮苦人家們,一部拖家帶口的出城去,趁著手裏還有點糧、兩條腿還有力氣,成群結隊的往南邊走,去豫南、去揚州,奔一條活路。


    剩下的那些連出門的糧食都沒了的人家,就往自己腦袋上插上一根草,成群結隊的在各坊市各市的主幹道上遊蕩,見到衣裳整潔的人,就湊上去極力的推薦自己……不要錢,給口吃的就成。


    陳縣內的百姓在往外走。


    但陳縣外的農家人們,卻在成群結隊的往陳縣走。


    田地裏的青苗,在還未徹底枯死之前,就已經被他們薅了下鍋,而今的田野裏,連野草都少見。


    往日山林外圍時常能看到的野獸,早就因為扛不住旱情朝著山林深處求活路去了,而今的山林裏,連蟲鳴聲都聽不到了。


    他們繼續待在村莊裏,實在是沒有活路了……當大部分人都沒有活路的時候,即使還有那麽一小部分勉強能活下去的富農、鄉紳,也沒辦法繼續在村莊裏生活了。


    因為他們不隻得抵抗饑荒,還得抵抗那些被饑荒從人一點點逼向野獸的同鄉們。


    他們隻能奔著陳縣這個郡治之地來,祈求官老爺們能給他們一條活路。


    陳縣郡衙倒也不是完全不作為。


    他們在四市外設立了施粥棚,每日晌午時分都會施粥賑災。


    但就那一碗碗清亮得能照出人影來的米湯,與其說是賑災,更不如說是用一點微弱的希望吊著這些災民,讓他們無法橫下那條心。


    據陳虎告訴陳勝,每日從四市十二坊內清理出城的死屍,與日增多。


    行商陳家的孩童們,早就不被允許出長寧坊了。


    自打流民入城後,城裏就不斷有婦孺失蹤。


    前幾日,北市亭還在長安坊那邊找到了一大堆白森森的人骨……


    行商陳家的情況,暫時還好。


    長寧坊內的三百來戶夥計自不必多說。


    得益於他準備得早,囤下了十五萬斤糧食,省著點吃,撐到明年秋也沒問題。


    都饑荒了,總不能還頓頓都吃飽吧?除去必須要保證武力的一百五十多號叔伯每日一斤糧食之外,其餘人盡皆一日三兩。


    三兩糧食,吃飽肯定是吃不飽的,但總不至於餓出大毛病來。


    陳家農莊那邊。


    他爹領著五十多個叔伯長期駐紮在那邊,不分晝夜的保護著農莊。


    同時加大人力物力,對那一百五十畝田地,進行精耕細作,盡可能的提高產量。


    而他每過上五六天,就會在陳刀的護持下,會去一趟陳家莊,登台祈雨。


    蟠龍寨那邊。


    山寨的建設已經過半,至少所有建築物的主體結構是都已經搭建起來了,隻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收尾工作。


    開荒工作也已經初見成效,搶種下去的一些瓜果蔬菜都已經發芽……過了種糧的集結,也隻能重點瓜果蔬菜了。


    再加上當初英布搶來的那些牲畜繁衍,短時間也蟠龍寨的生活倒也還撐得住。


    但也隻是短時間內。


    陳勝一直在想辦法,再從其他渠道多入手一些糧食,但結果都不甚理想。


    他先是約見了糧商張家的主事人張忌,和他商議了一下由行商陳家出人,他們糧商張家出渠道,大家合夥從走一趟揚州,運一批糧食迴來。


    糧商張家作為陳郡內有名的糧商,當然不可能隻依靠陳縣周邊的這些農莊產出維持生意,他們也和行商陳家一樣,有固定的糧食買賣渠道。


    而揚州那邊水資源豐富,災情的影響應該不大才是。


    張忌倒是頗為意動。


    但陳勝在與他細聊了一番之後,就主動打消了這個念頭。


    從陳郡走揚州,必須要途徑譙郡,譙郡也在此次旱災的籠罩範圍之內,眼下譙郡郡衙已經封鎖了糧食外流的所有渠道,糧食許進不許出。


    張忌指望行商陳家去打通這個渠道,陳勝怎麽可能會這麽傻?


    買糧不成,陳勝又想到了租地。


    隻要能再入手幾個陳家莊這樣的農莊,複製陳家莊的操作手法趁今年秋收再搶出一批糧食,多少也能頂一時。


    對於他這個要求,張忌同樣沒有拒絕,隻是開口價格有點高。


    陳勝起先也還是有些意動的。


    可這件事最終也沒能成。


    因為他在領著陳刀,跑了一邊張忌所說的那幾個農莊之後,才發現,田地裏的青苗早就被見勢不對的佃戶們全薅了吃了。


    甚至好幾個農莊裏的佃戶都已經跑光了,隻剩下一群走不動的老弱病殘,留在農莊裏等死。


    用買地的錢,去租一些廢地,這筆賬怎麽都不劃算……不出五六個月,那些土地就算是白送都不一定有人要!


    最有希望的糧商張家撲了個空。


    但陳勝仍是不死心的挨著拜訪了鹽商劉家和油商田家。


    兩家的主事人都很是熱情的接待了陳勝。


    但一番商議之後,最終卻都沒能如願以償。


    這兩家麵對的情況,都與糧商張家相差無幾。


    沙河水已經斷流,沒了水運之力,劉家的鹽雲船那就是一堆爛木頭,哪兒都去不了。


    田家更慘,自家那一大家子人都快要斷糧了,都快要開始吃往日隻能喂牲口的油料餅……


    每日裏往外跑。


    看到的都是些餓得骨瘦如柴,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在街上漫無目的遊蕩的流民。


    而他自己,卻連一粒糧食都弄不迴去……


    雖然早就知道一旦饑荒爆發,情況可能會非常糟糕。


    但直到如今置身於饑荒之中後,陳勝才真切的品嚐到了這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無力感!


    這種感覺。


    就好像置於奔騰浪潮之中。


    明明你在拚了老命的掙紮,但向南還是向北、向左還是向右,卻根本不由你自己說了算!


    而這,還僅僅隻是七月中旬。


    被饑荒摧毀的,還隻是那些本就掙紮在溫飽線上的貧苦人家。


    等到八月、九月,乃至入冬之後。


    局勢還會更加的糜爛……


    乃至於,徹底崩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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