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陳勝在查出魁梧壯漢的身份之後,便將其屍首交給了坊役帶迴。


    同一時間,接到陳虎報官的北市亭派出了大批亭役,前往長安坊荒宅勘驗。


    至晌午之時,加蓋著陳郡郡守大印的海捕文書,就貼到了陳縣四市四城門。


    每一張海捕文書下,都配著一名郡衙派出的文吏,大聲將海捕文書上謄抄自陳虎遞交的竹簡的五人容貌,以及所犯的劫掠百姓飼養妖獸之事,告知行人。


    至日暮之時,這聳人聽聞之事已傳遍整個陳縣,攪得整個陳縣人心惶惶。


    最直觀的變化,便是還未到宵禁之時,街上便已行人寥落,連陳家的吃食攤子,今日的營收都下降了兩成還多!


    而行商陳家,在交出了那魁梧壯漢的屍首後,便大門緊閉,再無人進出過。


    落入有心人之眼,就像是行商陳家懼了歹人兇威,不準備再摻合此事……


    當然,會注意到這一幕的有心人,也不會奇怪於行商陳家的反應。


    畢竟,美玉不與瓦當比硬,贏了毫無益處,輸了卻是妥妥的割肉放血。


    似行商陳家這種關門避禍之舉,才是明智之選!


    ……


    月上枝頭。


    陳家廳堂內依然是燈火通明。


    “咚。”


    一聲重物墜地之聲,突兀的在庭院內響起。


    下一刻,刀劍出鞘之聲響成一片。


    “哥哥們,手下留情!”


    來人聽音,慌忙低喊道。


    “把兵刃收起來吧!”


    陳虎站出來說道:“是老十三來了。”


    眾多叔伯這才紛紛收起刀劍,不滿的圍上去:“家裏出了這麽大事,你怎生此時才來!”


    “狗十三,莫不是那猛虎堂堂主的位子坐的太舒坦,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


    “與他廢什麽話,揍他個屌舅子!”


    陳丘嬉皮笑臉的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的討饒半晌,才終於令眾多兄弟繞了他這一迴。


    看起來,他似乎很是沒牌麵。


    但其實他心頭跟明鏡一樣……眾兄弟是在用這種方式,打消他心頭的怒意和愧疚。


    家裏出了這種事。


    不是他不想帶著人來。


    而是陳勝強按著他,不允他來!


    他與趙四的處世之道雖大相徑庭,但骨子裏,他們,或者大部分陳家人其實都是一種人……真出了事,按著他們不讓他們上,遠比攛掇他們上更難的那種人。


    ……


    陳丘進了陳家廳堂,就見陳勝坐在堂上,手裏把玩著一個他有些眼熟的金錠出神。


    “大郎,十三叔迴來了。”


    他輕聲唿喚道。


    陳勝猛然迴過神來,見了陳丘,笑道起身走到他身前,將他按到一旁的太師椅上:“快坐快坐,您肯定還消夜罷?消夜時侄兒教侄媳給您留了飯食在鍋裏,應該還是熱的。”


    陳丘心頭一熱,用力的一點頭:“沒吃呢!”


    他沒派人告訴陳勝,今晚他要迴來。


    陳勝笑著點頭,轉身走出廳堂,不一會兒就親自端著一個大大的漆木托盤進來了。


    陳丘見狀,連忙迎上來接過托盤:“怎生是你親自做這些事,家裏的廚娘呢?”


    “太晚了。”


    陳勝笑著扯過一個拜訪水壺的獨方幾,安置到陳丘的座位麵前給他放托盤:“劉嬸已經睡下了,些許小事,就不麻煩她了……您先吃,吃完咱叔侄再說正事兒。”


    陳丘點點頭,端起碗筷大口大口的往嘴裏扒拉。


    陳勝則坐迴堂上,拿起金錠繼續把玩著想事情。


    陳丘一邊吃,一邊瞅著陳勝手裏那枚金錠。


    越瞅越覺得心慌,越瞅越覺得忐忑。


    他已經認出那枚金錠了。


    “大郎,你手裏這枚金錠,是前些個我讓吳石頭拿迴來的吧?”


    他一邊咀嚼著飯菜一邊問道。


    陳勝迴過神來,揚了揚手裏的金錠:“您認出來了?”


    當初吳廣拿迴來的是兩枚金錠,其中一枚拿去給趙清打了首飾了,這一枚是留待購糧的糧資。


    陳丘點頭,神情緊張的望著陳勝。


    陳勝瞥了一眼他碗裏的飯菜,笑道:“嗨,你急什麽,你先吃完咱叔侄再聊。”


    他知道,說完之後,陳丘怕是就沒有胃口吃飯了。


    但他越是這般說,陳丘心頭越是忐忑不安,哪裏還吃得下?


    他索性放下碗筷,認真的說:“大郎,你有什麽話就說,咱叔侄倆,難不成還要藏著掖著不成?”


    陳勝沉默了片刻,忽然輕歎了一口,說道:“今日一整天,侄兒都在思考一個問題:這夥賊道,到底是怎麽摸進咱們眼皮子底下的!”


    “按理說,咱家在北城這片,明麵上有二伯與諸位叔伯。”


    “暗地裏,有你猛虎堂兩三百號人手。”


    “屁大點的地方,怎麽可能連對頭摸到眼皮子低下了,還蒙在鼓裏呢?”


    聽著他的話,陳丘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問道:“大郎,你的意思是……”


    陳勝將手中的金錠扣到身畔的堂案上,抓住堂案中心的油燈往前挪了挪:“十三叔,你知不知道什麽叫‘燈下黑’?”


    陳丘愣了愣的看了看油燈下的那一片黑暗,再看了看堂案中心那枚金閃閃的金錠子,不敢置信的指著自己的鼻子:“是咱給那些人擦了屁股?”


    陳勝抿了抿唇角,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


    陳丘的臉色頓時慘白一片,嘴唇顫抖著,低聲道:“是咱害了小九,害了老十九?”


    他似是在詢問陳勝。


    但陳勝知道,他並不需要迴答這個問題,轉而道:“此事,您雖有失察之責,但小九和十九叔的事,卻是不能怪到您頭上,小九是一時貪玩,十九叔是為了救我……嗯,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毫無意義!”


    “關鍵是,咱們該如何藏在咱們眼皮子底下的賊道,一個一個挖出來,一個一個溺死在糞坑裏!”


    他知道這些賊道處心積慮潛迴陳縣,必然是有所圖謀。


    而且從其一邊拿人飼妖,一邊製預警妖物之符四下販賣等等跡象來看,他們圖謀之事還不小!


    但他才不關心這些賊道到底在謀劃些什麽!


    他隻關心這些賊道什麽時候才能死盡埋絕!


    看,他就是這麽一個遵守遊戲規則的人。


    跟他講規矩,他就一定講規矩!


    跟他掀桌子,他就一定掀到底!


    陳丘撐著座椅扶手站起來,明亮的火光下,他雙手手背上的青筋粗大如蚯蚓:“此事交給十三叔,十三叔縱是豁出這條老命,亦定會給你、給小九、給老十九一個交代!”


    陳勝忍不住笑了。


    陳虎遇到事情是這樣,趙四遇到事情也是這樣,陳丘遇到事情還這樣……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他起身,再一次將陳丘強按迴椅子上,笑嗬嗬的說:“十三叔,這件事,不是你,也不是一個猛虎堂就能擺平的……這夥賊道,不簡單,極其不簡單!”


    陳丘輕蔑的眯起眼睛:“不簡單?能有多不簡單?比北疆草原上的犬戎人還不簡單麽?”


    他可不是家裏這些被陳年舊傷折磨得隻剩下半條命的難兄難弟。


    他正直壯年,身強體壯、武藝精熟,實力比之陳虎,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陳勝也是聽他這般說,才想起這位爺當年可也是敢一騎深入草原查探犬戎人動向的幽州軍斥候,豈會怕這點小風小浪?


    “十三叔,侄兒不是這個意思!”


    他連忙解釋道:“而是此事咱家已經站到了台前,而你猛虎堂明麵上與這夥人沒有任何衝突,你若強行與之交戰,無異於告訴整個陳縣,猛虎堂是咱行商陳家的產業……這風口浪尖上,咱家可出不起這個風頭!”


    陳丘想要拒絕,可一細想,又不得不承認陳勝說得極有道理,隻能泄氣的往椅背上重重一靠,無賴的道:“我不管,反正你得給你十三叔想個法子,讓你十三叔能名正言順的出麵去整死這些雜碎!他娘的,竟然敢動你,一個都別想活著出陳縣!”


    “行!”


    陳勝想了想,一口應下:“這事交給侄兒來想辦法,但您首先要做的,是將這些藏在犄角旮旯裏的老鼠全挖出來,不能隻他們盯著咱,也得咱們盯著他們!”


    “行,這活兒我熟!”


    陳丘也是一口應下:“明兒我就派人去,找他們收清潔費!”


    陳勝思忖了幾息,笑著點頭道:“好主意……但郡衙那邊已經下了海捕文書,你這邊兒,可不能再打草驚蛇了,再打草,蛇就真要一哄而散了!”


    陳丘:“放心,十三叔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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