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漢劍墜地,陳勝手腳並用著想要爬起來,然還未站直了身子,腳底下又是一軟,坐倒在地。


    此時他才發現,自己抖得厲害,一陣又一陣的雞皮疙瘩,像是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沿著自己的皮膚往頭皮上爬。


    他勉強翻轉坐姿,望向後方的諸位叔伯,便見此刻還能站立的叔伯,竟不過五六人而已。


    一分鍾不到。


    十六七位叔伯竟躺下了一大半!


    “救人,快救人啊……”


    他已極力想讓自己鎮靜一點,但一開口,聲音卻淒厲得像聲嘶力竭的呐喊聲。


    “大郎莫慌,小事而已!”


    “是的,莫慌,死不了人!”


    “這才哪到哪兒……”


    眾多幸免於難的叔伯,一邊七手八腳的給躺在地上的諸多叔伯料理傷口,一邊不斷開口寬慰陳勝,每一個人的聲音都十分沉穩,無一人有顫音。


    而躺在地上的眾多叔伯,無論傷得有多重,都愣是沒人吭一聲。


    連丟了一條胳膊的十九叔,都愣是死死的咬著一口鋼牙,任由自家弟兄扯著腰帶給自己止血,蚊子大的聲音都沒有。


    甚至好幾位叔伯喘過一口氣來後,還有心情與那些沒受傷的叔伯一起寬慰陳勝……


    在他們眼裏,初次遇到這等刀兵流血事件,陳勝已經做得很好了!


    陳勝癱坐在地上,不斷的捏拳、鬆開,再捏拳、再鬆開,竭力舒緩著自己的情緒。


    然而他目光卻完全不受他控製的四下亂瞟。


    斷臂的。


    骨折的。


    明傷內傷的……


    暫時看來,受傷最重的,就是丟了一條胳膊的十九叔。


    那條胳膊,換的是他的命!


    不幸中的萬幸……沒死人!


    這多虧了他們人多、心齊!


    雖力不如人,無人能接這魁梧大漢一刀。


    但這麽多人並肩子上,每每有人被擊退,立馬就會有人撲上去補上空位,沒給魁梧大漢任何補刀的機會。


    也正是因為他們心太齊,才會在短短半分多鍾內,躺下這麽多人……否則,就算真是十幾頭豬羊,四下奔逃起來也不會半分鍾就躺下一大半。


    說起來,這也就是行商陳家的精銳都隨陳勝他爹北上了的緣故。


    家中留守的男丁,不是老弱,便是病殘。


    否則,以行商陳家積累兩三百年的底蘊,斷不會這般不濟!


    “媽的,還是大意了!”


    陳勝將拳頭捏得骨節發白,心頭一口暴烈的戾氣瘋狂的撕扯著他的理性!


    這事兒,沒完了!


    ……


    不一會兒,大批陳家人聞訊趕來。


    見到現場的狀況後,來的陳家人們也不見絲毫慌亂,扔了手裏的菜刀擀麵杖就進入到人群中幫著急救。


    正骨的正骨。


    敷藥的敷藥。


    請大夫的請大夫……


    作為吃刀口飯的人家兒,處理起這些事來個個都是熟練工。


    “大郎,大郎你如何了,快讓大姐看看……”


    趙清攥著一把鍋鏟慌慌張張的跑來,腰間還係著圍裙,見了癱坐在地上、滿身血汙的陳勝,嚇得站都站不穩了。


    陳勝按住她扒自己衣裳的手,努力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大姐,我無恙,這都是賊人的血!”


    趙清才不信,硬是扒拉著他的腦袋,翻來覆去的檢查了好幾遍,才終於放下心來。


    “那便是賊人嗎?”


    她恨恨的看向就躺在陳勝前方不遠處的魁梧壯漢屍體……在場的都是自家的叔伯,唯有這一人是外人,且裹著一個破麻袋,一瞅就知道不是好人!


    陳勝點了點頭,正要開口說話,趙清已經拎起裙角衝上去,衝著魁梧壯漢的腦袋使勁跺腳:“狗賊狗賊狗賊,敢傷我家大郎……”


    “莫怕,他已經死了”這句話都湧到陳勝喉嚨了,又被他給咽了迴去。


    瞅著她憤怒的秀麗麵容,陳勝心頭殘餘的些許驚惶與後怕,猶如陽春化雪般煙消雲散。


    “該做正事兒了!”


    他對自己說道。


    ……


    魁梧壯漢的屍首抬迴陳家庭院。


    陳勝將包括清娘在內的所有女眷攆到後院,然後請眾叔伯將這人身上的物件,盡數扒下。


    眾多叔伯一起動手,迅速將魁梧壯漢的屍首扒得赤條條的。


    鬥篷、衣裳、錢袋,繩索、爪鉤、藥瓶,一件又一件細碎的物品在空曠的庭院內一字排開。


    陳勝仔細的打量了一會兒魁梧壯漢的麵容,確認此人不在長安坊那些人牙子提交的五人資料之內。


    正當他將壯漢所使的闊背斬馬刀拿在手中打量時,門房快步入內:“大郎,坊官遣人來了,打發他們走嗎?”


    “坊官?”


    陳勝皺了皺眉頭,放下斬馬刀說:“請他們進來吧!客氣些!”


    所謂坊官,便是一坊之長,地位較之一市亭長,略微不如。


    以行商陳家在陳縣的地位,陳勝是有底氣、有資格拒絕坊官插手此事的,而且拒絕才是行商陳家這樣的地方望族,遇到這種事情的正常處理方式。


    但陳勝覺得,在這件事上他行商陳家又沒有任何見不得光之處,且坊官派人前來也隻是例行公事、走走過場,沒必要為此惡了他們……又沒有任何好處。


    很快,門房就領著三名身穿皂衣的坊役進門來,三人遠遠的見了立身等候的陳勝便揖手行禮:“驚聞大公子遭刺,我等甚是惶恐,得見大公子無恙,喜不自勝!”


    “三位兄長不必如此見外!”


    陳勝笑臉迎人,揖手還禮道:“微末小事,勞動三位兄長奔走,此情謹記。”


    三人連忙道:“不敢不敢,是我等執役不力,才令大公子身受險境,豈敢再受大公子禮遇!”


    陳勝笑著搖頭道:“都是一坊鄰裏,如此客氣作甚……兇徒屍首在此,三位兄長請看!”


    他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眾多正在處理壯漢屍首的眾多陳家叔伯見狀,麵無表情的起身退開。


    三名坊役再次一揖手,拘謹的上前查看屍首。


    陳勝則移動目光,檢視諸多叔伯從這壯漢屍首上清理出的所有細小物件。


    當他的目光掃過壯漢的錢袋之時,忽然在錢袋旁那一堆從錢袋裏傾倒出的碎銀子與銅錢下,瞥見了一角黃色。


    “嗯?”


    他皺了皺了眉頭,走到錢袋前蹲下身子,扒開銅錢和碎銀子……果真是一枚折疊成三角形的黃符!


    巧合?


    栽贓?


    陳勝深深的擰起眉頭,手頭穩穩當當的拆開黃符……黃符上的圖案,與先前從伏殺趙四的那兩名刺客身上搜出來的黃符圖案,一模一樣!


    “嗬,這可真有意思!”


    他笑了笑,眼神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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