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三章、竹香子,別後悠悠君莫問(下)


    那時候發生在慕容謜身上的刺殺與下毒從來不少,慕容純還記得,那是個大雪紛飛的冬日,他從東宮趕到邕王府的時候,醫博士正在診治,撩開簾子的那一瞬間,就聽到醫博士說沒事了。


    慕容純不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間露出的神色到底是什麽樣子,雖然不是他安排的,卻竟也生出一絲失望,除此之外,感受不到任何一種情緒。簾子被風掀起,又悄然落下,慕容純的目光下移,就看到了阿謜極盡做出淡然的樣子,卻又不由自主失望的樣子,便知道了他在那一瞬間將自己所有表情盡收眼底。


    天知道他在後一秒是什麽感覺,好似突然隻穿著中衣被人推進了漫天大雪中,他張張嘴,想說什麽挽留這下一段正在悄然逝去的兄弟情義,可最終卻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出來,因為下一個瞬間,阿謜便已經神色如常的望向他,淡淡的問一句安。


    後來,又先後遇見了陸子諾,便更是不想輸給阿謜。雖然一開始,並不是真的喜歡陸子諾,隻是單純的不想輸,但在愛上之後,便更不能輸,甚至使詐讓皇祖父早早打發了阿謜去屬地。更是作出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讓皇祖父不得不防。那日,子諾與阿謜在龍首渠的告別,他不是沒看到,但也隻能是在心中說句對不起,畢竟,愛人與江山一樣,不能相讓。


    這句對不起,直到慕容謜離世也再未曾說過,阿謜離世後,慕容純一個人呆坐在寢殿中,想起兩個人小時候曾經頭挨著頭躺在一起,聊著對未來的夢想,那是他的弟弟,他能活著,原本是一件多好多好的事啊。


    “我明白的。”慕容純喃喃自語,沉浸在過去的迴憶中,甚至沒有聽清慕容適接下來所說的話。。


    慕容適也微微歎息著繼續道:“在爭奪皇權的這條路上,沒有哪個人的的手上是沒碰過鮮血的,這些年來,祖父也一直想要保護你與誼兒、謜兒的關係,或許讓他們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從古至今,所有人都是在付出慘重代價後才最終登上了這樣一個萬人羨豔的位子,也正是因為萬人之上,所以也是萬眾矚目,你從來不能出一點點的錯,因為每一個錯誤都會被史官記下,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博士在為慕容純講課的時候曾經說過這樣一番話,大意是其實身份地位越高的人,反而越容易犯錯。這其實很好理解,比如你是個普通人,當年曾經犯過一個錯誤,當許多年後,同樣的事情擺在眼前的時候,你下意識的選擇可能不是像當年一樣做出這個錯誤的選擇,而是逃避;上位者的第一選擇也同樣是逃避,但卻不是自己逃開,而是讓那個知情的人永遠消失。


    “純兒,你迴去吧,希望你永遠記得今日答應我的話。”


    慕容純告辭而出,慕容適在椅上微微歎口氣,高公公往前走了幾步:“皇上,您對廣陵郡王如此坦誠,可他真的能懂您的用心嗎?”


    慕容適微微歎口氣,擺一擺手,什麽也不曾說,好似還沒有將方才的話驅逐出腦海,半晌忽的問道:“純兒對那孩子,還是沒變過嗎?”


    高公公立在一側,稍稍一怔,並非迴答,慕容適則微微皺眉,良久,才長歎一聲。


    迴到府邸,慕容純眉頭緊鎖,細細迴味著方才慕容適所說的話,外麵的天漸漸暗下來,他獨自一人坐在椅上,按揉著眉心,有人在外麵停下,輕輕的叩兩聲門。


    慕容純好似被這門聲驚醒似的,麵色又恢複了原本的淡然:“進來。”


    李恬推門而入,將手中的擺盤放在桌上又迴身去關門:“妾身聽說殿下中午就未曾進食,便親手做了些小點心,殿下嚐嚐,可合心意?”


    慕容純一直靜靜看著李恬,直到李恬轉過身,察覺到慕容純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的低下頭才淡淡的開口:“你不需要做這樣多,你已經很好了。”


    李恬一愣,外麵的天光已去,隻剩下一點餘光,屋裏愈發的暗,她就借著這點餘光輕輕為人攏上一捧燭火:“殿下,您是妾身的夫君,能為夫君分憂,照顧您,是妾身應該做的事。”


    燭火明滅,輕輕拂過李恬微微顫抖著睫毛,落在眼下一片鴉青的影,慕容純欲再多說什麽,卻也皆被那秋風垂落似的蕭瑟憋了迴去,半晌隻道:“今晚李釗會來,我與他有事商討,不如晚間一同用膳吧。”李恬的眼底一亮,麵上卻依舊是那種淡然的笑意,福身謝過。


    三人一同用過晚膳,李恬便尋了個理由先行離去,李釗張口欲言,最終卻沒有多說什麽,他當然看得到自己妹妹眼中的落寞,可現在的李恬是慕容氏的人,哪怕自己從小就與慕容純親如兄弟,這也是慕容純的家事,自己不應隨便過問。


    慕容純倒未曾注意李釗的反應,隻是將之前皇上讓他發誓不傷害宗室的話說了出來,然後問道:“皇上為何要這樣?”


    原本以為皇上將慕容純召入宮中,隻是說穆相的事,沒想到會讓慕容純立下這樣的誓言,李釗立刻收了方才的神色,沉思片刻,忽然眉頭一挑,一個名字滑到了嘴邊,卻又被咽了迴去。


    沒有驗證的事情,不可以輕易說出,而且事關子諾,如果自己的猜想是真的,那也希望這個真相永遠隱瞞下去。


    於是,李釗輕咳了一聲:“皇上是不願違背自己的誓言,傷了舒王而已,但如此忍讓,隻會讓舒王得寸進尺,所以,我們也不得不防。”


    “防著不做有什麽用?而且,你看看他的所作所為,楚州科考舞弊案,明顯是他栽贓陷害,一計不成,便殺了崔岩,以絕後患。就算是還了薛清泉的清白,一直支持我們的穆相卻下獄了。雖然繼任者是崔義府,可如果他繼續推行消除門閥的政策,隻會將門閥望族勢力徹底推向舒王。於我們不僅不是勝利,而是徹底的失敗。”


    “那該怎麽辦?”


    “對!楊延齡!皇上一直在說製衡之術,且今日也提到了他,這樣的提示,我怎麽才想到!”慕容純終是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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