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七章、話初心,曲終露寒笑濁世(下)


    南碩亦是一驚:“迴盛京。”


    “不可,這些線索中有真有假,我們不該輕易放棄任何一條,而是要去一一排除假的。”


    “對,反正雲州離鶴岩的牙帳本就不遠。”陸子諾點頭,南碩心思百轉亦是無奈。


    原本,到達牙帳的時間,因是坐車,怎麽也要八天,可在出了關後的第一個夜晚,莫洵就收到了一冊賬本和一份邊關協定書的拓寫件。


    南碩和陸子諾看過,相對無言。


    迴程的路上,車外月光很好,陸子諾借著月光,又看了幾遍手中的賬本,竟覺得外麵的月光仿佛一柄柄冷劍,一劍又一劍的戳到自己的身上。


    賬本上清楚的記錄了薛諫這幾年來利用雙關協定來洗假幣的數目,他是個中老手,做事十分謹慎有規矩,每次洗假幣隻有一小部分,少量可控的假幣在邊關幾個城市中流通幾乎不會被人發現,故而之前從來沒有過任何暴露。


    直至翻到最後一次的賬本記錄,也是延續了他一直以來的風格。


    而這些假幣確實是在雲州鑄錢局鑄造的,且是皇上默許了的。


    就那麽一瞬間,陸子諾如墮冰窟,這洗假幣的數目與市麵上流通的假錢量完全對不上,那麽其他大量的假錢就是從信州鑄錢局出來的。這些假幣並不是皇上默許的,而是為了扳倒薛諫或是慕容誼而出現的嗎?


    陸子諾不由聯想到助米爾娜登基時慕容純殺害忠臣之事,可始終還是不希望自己的猜想是真的。


    可惜,天不遂人願,第二日午後,南碩便收到了來自信州的一封書信,以及一封信州鑄錢局監丞的染血供狀。供述的便是受太孫之命鑄造了一株六絲的通寶。


    陸子諾在客棧中抱膝而坐,晚餐也不吃,直到子夜,莫洵給她端了小米粥進來:“好歹吃些,明日還要趕路。”


    陸子諾的聲音輕又脆弱:“莫洵,你說,是不是人都會變?”


    莫洵拂了拂陸子諾的額頭,淡淡地說:“事窮勢蹙之人,當原其初心;功成行滿之士,要觀其末路。”


    陸子諾晶亮的眼睛盯著莫洵,漸漸露出笑容:“謝謝。”


    待莫洵出去,陸子諾躺在了床上,心情漸漸放開。


    莫洵說得很對:一個人走到窮途末路之時,要迴溯到他出發時的初心,和整個過程中用心的轉變。若是最初心意便不正確,或是成功後改變原有的精勤,那麽,即使一時成功,也無法持久,終將走到事窮勢蹙的地步。一個現時十分成功的人,我們也要如此地勸誡他。得意不可忘形,上至峰頂還要順路下至山穀,才不至於困在山頂,跌得鼻青臉腫。


    夜色漸深,像墨濃得化不開。


    十五日後,終是迴到了盛京,雲淡風輕,已是秋高氣爽。


    實在是受不了車裏的憋悶,陸子諾和莫洵便買了馬匹行在車前,可是午時的日頭還是烈的,她的額頭上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莫洵便遞過水囊與她,並掏出帕子示意她俯頭過來,給她拭汗。


    通化門前,慕容純翹首以盼,卻看到的是這一幕,心下一沉,微揚的笑容便凝固在臉上。


    陸子諾遠遠地看到了慕容純,便坐正的身子,衝他揮手,催馬過來。


    看到她飛揚的笑容,慕容純無奈地一笑:“怎麽去了這麽久?黑瘦了些。”


    “是嗎?求之不得呢。”陸子諾笑了笑:“醉歸樓訂了包間沒?想死炙鴨了。”


    “炙鴨比我都重要嗎?”慕容純嗔怪著,也不等莫洵走近,便給了陸子諾坐下之馬一記鞭子:“那就走吧。”


    陸子諾隻好抓緊韁繩,與慕容純飛馳進城。


    在醉歸樓吃了心心念念的炙鴨,慕容純邀陸子諾來自己的郡王府,陸子諾點頭。


    自從慕容純大婚分府以來,陸子諾從未去過他的府上,這次欣然前往,讓慕容純暗鬆了口氣。


    來到郡王府,直接去了書齋,慕容純含笑問道:“這一路收獲如何?”


    “我先為你彈奏一曲,如何?”


    慕容純目光落在置在桌上的古琴上,不由有些莫名,但還是坐在一側。


    那是一把很久的古琴了,因為年代久遠的關係邊角略略磨得舊了些,細膩的朱漆也斑駁脫落,溫潤的木料與指尖相抵教人心安。


    陸子諾玉甲輕撚金撥,輕挑慢攏,四弦一聲開曲。


    悠悠揚揚的調子,仿佛能看見荷池菡萏重開,金盤湃著玲瓏甜美的水果。有身輕如燕的女子躍於荷葉之上,足尖輕點,舞姿婀娜。


    陸子諾從六歲開始學習古琴,隻彈一曲,這麽多年不知多少個夜裏伴著清輝撥弦,不知多少次十指鮮血淋漓,不知多少根古琴弦被攔腰磨斷,才換來如今一曲淩波。


    縱然仙人再世,能做到的也不過爾爾。


    世人隻看得見光鮮璀璨明媚研研,背後多少血淚多少苦楚,誰知?


    其實是無人能知的,世人所看到的隻是你所做到的成就,而不是你背後的堅持本心與努力,人說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可這世界上到底能有多少個人這輩子能做到如此。大多數人都會迷失,可卻不應該沉淪。


    陸子諾不是要將曲子彈給慕容純聽,而是要將自己的堅持彈給慕容純聽,盡管無人肯定,盡管有人嘲笑,可她卻還是堅持著,就像固執地選擇男兒的身份一樣。


    一曲畢,怔忪的卻是陸子諾自己,慕容純原本心煩意亂,聽曲之後漸漸平靜下來,卻又有些打鼓,不知道陸子諾到底何意:“子諾,你到底想說什麽?”


    陸子諾放下古琴,走到慕容純麵前,從袖中掏出一物,落在慕容純的桌前:“我想說,無論世事如何艱難,你都應不忘初心,更不能想著走捷徑,耍手段。”


    慕容純眸光一落,正看到那血色供狀,表情登時有些僵硬,陸子諾也微微歎氣,坐下來看著慕容純:“在這條屍骨鋪就的皇權路上,我陪著你一直走下去,哪怕滿身血汙,也在所不惜,那是因為我相信你以複興大晟為己任,會以百姓為重,讓他們幸福。而不是現在這般弄什麽黨爭,害得累累白骨。你的對手從來就不是什麽舒王,而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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