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宮牆柳,繁華落處盡蕭瑟(下)


    來人轉過拐角,慕容謜連忙又往後退了退,陸子諾看得真切,不由驚歎,此人氣勢極盛,亦生得美豔,保養得極好,著實看不出真實年紀,杏核眼、吊梢眉,長得明豔照人,可眼神中寒光逼人,一下就顯得刁蠻陰毒了。


    穿著幾近正紅顏色的服飾,頭上珠釵累累,身後烏泱泱似的跟著一群人,一見便知身份不凡,果然那兩個宮女慌不迭忙下跪求饒:“貴妃饒命,貴妃饒命,我們再也不敢亂說了。”


    那女子卻看也不看她們,隻吩咐身側宮人:


    “爾等目無宮規法度,來人,拖去掖庭局,各八十杖後貶入掖庭做工,以儆效尤!”


    “慢!”


    慕容謜雖是躊躇,終是從拐角出,上前一步,從那個女人出現,他便有些僵硬,如今站在她麵前反而緩吐一口氣沉下心來,慕容謜餘光瞥見陸子諾也隨著他從拐角裏出來,眉微皺,先向那女子一禮:


    “母妃安好。”


    眾所周知,慕容謜被戴宗帶進宮後,便由元貴妃蕭氏撫養,據說貴妃相貌極似昭德皇後,故得殊榮,賜封號為元。


    昭德皇後王氏聰慧善斷,即便是在現在,也是忠烈無雙的女中豪傑。秘聞賢宗大行,皇帝繼位之時,兆麟王逼宮,皇帝倉皇出逃後忘記帶上傳國玉璽,當時昭德皇後還是淑妃,偕同逃跑時便將玉璽係於衣帶之上,在當時叛軍作亂的情況下,還能保持冷靜沉著,至少那層大氣沉穩,便是麵前這位元貴妃學不來的。


    陸子諾亦隨慕容謜行叩拜禮——她知道慕容謜為什麽出來,那兩個宮女八十杖以後哪還有什麽掖庭做工的機會,估麽就是直接筋骨皆斷,一命嗚唿,直接被拖去墳山了事。所以縱然慕容謜對見這個女人有些不情願,他依舊從拐角走了出來,畢竟這墳場一般的皇宮還是能少沾染血腥就少沾染一些為好。


    “謜兒,迴來怎麽也不來見我?”見有外人在,元貴妃笑得格外溫柔,眼中的犀利瞬間不見,人又恢複了美豔。


    “迴母妃,我也是剛從貝州趕迴。正想著先去看下鹹安,就去問候您。”慕容謜緩緩地說。


    “是該去看看鹹安。”嘴上如是說,心中卻難免酸澀,到底不是親娘,見不見的都不打緊了吧。


    元貴妃微微歎息,想當年,入宮的 時候是個妙齡少女,原本隻是個宮女,一直平平淡淡的過,二十五那年就能被放出宮,誰想一朝選在君王側,樹敵不少,願得一人心卻不可能,雖也清楚,但心仍有不甘。


    晉妃那年被原東宮的人暗害說是對先皇後不敬,失卻腹中胎兒,從此再無生育能力,這原本已經是夠慘,可那個親昵喚她小字的夫君,卻冷漠得像是一個陌生人,在那樣的時刻將她軟禁宮殿。


    她這才明白,陛下所謂百般深情,其實也不過是就將她當成一個影子。


    她複寵用了近一年的時間,後來聖寵不衰,是因為她終於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她寧願當一個先皇後之下的影子,隻求在後宮之中存活下去,也再不肯迴到那門可羅雀時節,倚樹數著落花過的一天又一天了。


    後來慕容謜被陛下接入宮中,她立時便求了陛下,一開始也是打心眼的疼著他,後來卻漸漸就成了爭寵的工具,不是自己的孩子,利用起來就可以毫不心軟。


    最狠的是,慕容謜七歲時,高熱,為了等陛下來,硬生生熬了三天,臉色慘白了又潮紅,潮紅後又是慘白,幹裂的唇恍若無色,旁邊跪著幾個看不下去又不敢求情的小宮女,她手裏攥著絹子,哭得比慕容謜還慘,想著自己這幾年怎麽就能狠心成這個樣子。


    但這份哀怨和自省也不過就那一日,後來的她依舊沉浸在榮華富貴裏,計算著,計較著,一路晉級為貴妃,就更是覺得這般利用是對的,哀怨是最無用的。


    這些年,慕容謜漸長,她用之爭寵的念頭不能盡數如願,至於慕容謜受過的傷,她也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了利用價值,也是全然不在乎了。


    可近來,太子病入膏肓,機會再次出現在眼前,這母子關係還是要好好修補的,保不齊,慕容謜就有成為九五之尊的那一天。


    陸子諾對宮裏的事一無所知,隻是跪的離元貴妃近,覺得她的笑容有些假。


    “母妃,”慕容謜張口,他的聲線沉穩,陸子諾卻聽得出,裏麵不僅有生疏,更有壓抑的隱隱怒氣:“這兩個宮女想是才入宮不久,還不懂規矩,且年紀小,恐受不得如此重刑,還請母妃從輕發落。”


    元貴妃一挑眉,該是給邕王一個好名聲,於是說:“罷了,既然謜兒說情,就不重罰了,但小懲大誡還是要的。割舌入掖庭做工。”


    慕容謜還欲求情,元貴妃有些不耐,精致的下巴一揚:“我奉命協理六宮,自然是要張弛有度,絕對公允,謜兒就不要再插手後宮之事了。”


    這話說得不輕不重,可落在兩個人心裏,各是不同。後宮中人不準涉前朝事,同樣的,前朝也不準管涉後宮,慕容謜再有心,到底身涉前朝,低了低眉,眼瞧著就要強辯,旁邊卻傳來一陣鼓掌。


    “好一個絕對公允。”


    低沉的聲線徐徐傳來,陸子諾隻聽著聲音,便有些頭皮發麻。這是慕容純,自從知道隻有他看了自己寫給慕容謜的絹帕後,便對其有些微詞,本想著此次上京,能避就避,可還是避無可避。


    陸子諾保持著跪禮並沒有動,膝蓋隱隱的發痛,可一點兒也不想抬頭,她看著那角繡著團龍密紋的衣角越來越近,感覺到那目光籠著她,心裏一陣又一陣的有些害怕。


    如果說慕容謜是溫暖的活泉水,時時刻刻皆想著為人帶來零星半點的溫度,那麽慕容純就是冬日裏的冰錐,要麽是粘下一塊皮肉,要麽就是敬而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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