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窗外陣陣驚雷和著斜風細雨陡然落下,猛然將殿內之人驚醒。


    蕭如曄一下從床上坐起,額頭冷汗漣漣,捂著胸口不斷喘息,幽冷的桃花眼半含,眼中神色空茫,好似還沉浸在那場少年意氣的夢中。


    竹子……


    阿曄,我喜歡竹子的,我想睡在那裏……


    為何鍾情竹子?


    風雪壓我兩三年,我笑風輕雪如棉,竹乃世間值得去救贖的東西,因為,它本身就挺拔。


    他,本身就挺拔……


    耳邊亡人之聲猶在,好似穿過時間的風雨來為自己辯駁。


    殿外雨橫風狂,雨滴不斷打在簷瓦之上,發出一陣酣暢淋漓的聲響。


    他坐在空曠的宮殿中,任由冷風吹著披散的長發,一身散亂的衣衫寂靜蕭條,任憑肅殺的風雨吹徹時間洪荒。


    就那樣,他枯坐三天,想了三天,理了三天,殿外風雨大作了三天。


    某一時刻,他驀然想通,心魂一顫,隨後眼前一陣暈眩,身體止不住的往前晃了幾晃。


    他撐著窗沿坐起,蒼白的唇瓣微顫,眼中瞳孔緊縮,隨即聲音嘶啞的朝著殿門大喊。


    “來人!帶我去見陛下!”


    時值深秋,紅楓遍地,檻菊蕭疏,微雨送寒。


    宮內重重飛簷困秋,一霎微雨灑落庭軒,無處不棲滿深秋涼意,


    一內侍領著另一內侍小步走在曲折長廊之中,低頭避著守衛,若仔細看,便能見其指尖緊緊攥著袖擺,顯然慌張無比。


    他帶人避開守衛,穿過幾處殿門,小心翼翼的繞到甘泉宮後殿,將人藏在了一處隱秘的角落。


    內侍抬頭看了一眼與他一般打扮的人,隻是脊背筆挺,身影匿在昏暗的角落裏,清瘦至極,隱隱可見衣衫下難掩的風骨。


    他深深看了那人一眼,眼中略帶緊張與害怕,帶著幾分風雨欲來的不安,湊到那人耳邊,壓著嗓子開口。


    “太子有令,不管等會裴尚書看見什麽,或聽見什麽,都不要出聲,將所見所聞帶出去,讓郡主知曉,讓朝臣知曉,讓天下人知曉。”


    他是太子隨手放在宮內的眼線,沒接到過任何任務,一直擱置一方。


    因此,此次太子被廢,未曾牽連到他。


    殿下被囚禁後,他便主動去了他的身邊伺候。


    近日殿下一直將自己關在殿內,誰都不許靠近。


    今日一早,殿門打開,隻見太子殿下雙目通紅,意誌潦倒消沉,說要求見陛下。


    隨後又將自己叫去,讓他講了近日局勢,隨即又讓他去將裴朝悄悄帶進宮來,要快,安置在甘泉殿內。


    他領了命後,便喬裝出了宮,將裴朝帶來了。


    殿下說,文臣一言,可抵三千兵刃,必須是裴朝,也隻能是裴朝。


    這天下亂局的起因,無數人的清白,需要他去宣揚。


    他眼眸輕眨,收迴思緒,抬手朝著立在暗處的人一禮。


    “此處尚且安全,還望裴尚書耐心等待,陛下下了早朝,便會在此處會見殿下。”


    “有勞。”


    裴朝抬手迴禮,也不問為何將他帶來。


    那人說完後便匆匆退下,隻留他一人匿在昏暗的角落裏。


    他抬眸將周圍細細打量,此處是後殿一隅,鮮有人來,麵前有一裂隙,通過那道裂隙,可以微微看見殿前光景。


    他收迴目光,靜靜站在原地,殿外風雨催打著簷瓦,一聲高過一聲,莫名帶著幾分心驚。


    他不知太子殿下為何將他叫來,卻感覺將會有大事發生,關乎著大盛國祚。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風雨愈演愈烈,好似譜了一曲悲歌,訴盡天下戰亂之哀。


    適時,隻聽一陣山唿響起,陛下下朝歸來。


    裴朝心髒猛然一縮,心跳陡然快了幾拍。


    他將自己慢慢向暗處藏了藏,隨後微微抬眸,透過那條縫隙往外看去。


    隻見陛下拖著一身龍紋冠服進了正殿,緩步走到上位坐下,一手支著額角,一手叩著桌案,閉著雙眼,好似在等著什麽。


    周身氣勢恢宏沉斂,依舊是那讓人望而生畏的天下之主。


    一刻鍾後,殿外又傳來一陣高唿,太子一身白衣空空蕩蕩,身形消瘦至極,沉著臉走了進來,唇色蒼白,麵容憔悴,絲毫不見往日光彩。


    蕭如曄抬眸看了一眼閉著眼睛坐在上位的人,深深將心裏翻湧的情緒壓下,抬手跪在地上。


    “兒臣參見父皇。”


    他的話音落下許久,不見上位之人言語,隻餘窗外唿嘯的風聲席卷著雨勢聲聲俱下。


    殿內氣氛一時凝滯,帶著幾分心驚膽寒。


    良久之後,上位之人才緩緩睜開眼睛,垂眸盯著跪在殿下的人,眸色晦暗幽深,語氣不辯喜怒。


    “曄兒今日前來,可是想通什麽了?”


    那聲歎息好似帶著無限惋惜與無奈,一下重重敲在蕭如曄的心上。


    他似有所感,從他踏入殿門開始,他便再也沒有退路。


    他不再庇佑他,亦不再是他的依仗。


    他聽著窗外如晦的風雨,緊緊攥著拳頭,還是直起身來,顫抖著眼睫看著上位,咽下一口氣,啞著嗓子開口。


    “兒臣想不通,因此,特來請教父皇。”


    盛帝深深看他一眼,威嚴的眸中帶著些許冷厲,音色寂然。


    “想不通什麽?”


    “父皇……可曾對定安侯府出手?”


    盛帝拿著茶盞的手猛然握緊,隨後一下將茶盞重重砸在桌麵,冷眼看著他,緩緩啟唇。


    “你當真要來請教朕?朕曾告誡過你,不要追根究底,否則,後悔的還是你。”


    聞言,蕭如曄先是愣了一下,隨後一下笑出聲來,笑聲和著眼角熱淚滾落。


    他鬆了緊緊攥著的拳頭,心中最後一縷希望破滅。


    一下癱坐在地,因他一句話,心魂仿佛一寸寸的碎掉,遍體生疼。


    “所以,是你派死士跟著我去了嶺南,將藏在嶺南的寧國公府幸存者殺死,就是為了掩蓋寧國公府其實一直效忠於你的真相!你才是所有陰謀的策劃者!”


    那時有死士警告過他,讓他不要再查下去,否則後悔的還是他自己。


    竟然是他讓人帶去的警告!


    那“彳”,指的是蕭徜,不是蕭如徹!


    他將所有帶“彳”的人都查了一個遍,卻唯獨沒想過他,也不敢想。


    因為他是天子!


    因為他是萬民領袖!


    因為他是阿榆的舅舅,他的君父!


    他們怎敢疑他,怎敢!


    可就是這份信任與敬愛,讓他們輸的鮮血淋漓,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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