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久起,暮色漸濃,遠處簫聲無盡,盡引歸鳥入林。


    一人手持玉簫,暗紋玄靴踩在枝丫之上,遙遙匿在重重樹影之中,隻餘一襲暗紅衣袍隨風招展。


    他抬眸望著遠處城池,神情漠然,眼底染著暗紅,生生將琉璃色的瞳孔帶出幾分妖異,周身停滿肆虐的殺伐氣,又生生被理智壓下。


    直到弦月掛上枝頭,一隻黑影才緩緩歸來,直直朝著匿在陰翳中的身影飛去。


    那人手一抬,繁袖瞬間招展,頓時抖落滿身孤寒,雄鷹落在他的臂彎。


    他琉璃色的眼眸輕斂,長指拈過它腳下的布條,垂眸掃了一眼,薄唇緊抿,隨後足尖一點,背身離去。


    阿榆,本君隻退一月,一月之後,誰都得死。


    三日後,寒風肆虐,黃沙滾滾,西境之地,蒼茫遼闊。


    葉昭榆戴著鎏金麵具騎在戰馬背上,身姿冷然颯遝,抬眸看著前方,厲聲開口。


    “向前拔營!”


    “是!”


    一陣喊聲過後,隻見黃沙之中無數士卒策馬飛馳,向著九十裏外壓境……


    此時盛京城中,驟雨摧花,狂風潑骨,涼秋已至。


    某處宮殿,四周荒涼破敗,院中一棵紅楓如火,風雨一過,落葉千疊。


    殿內與殿外卻大相徑庭,內殿之中低調雅致,一切應有盡有,不見一絲衰敗之感。


    一人正和著風雨睡下,麵容蒼白,衣衫散亂,不安的動著身體,好似深深陷在一場夢中。


    夢裏,秋意濃,黃昏後,小院幽。


    一人身著箔金蟒袍,麵上頗具稚氣,十四五六的模樣。


    正搖著扇子看了一眼光禿禿的院子,又看向拿著鋤頭生疏無比的人,一雙清澈瀲灩的桃花眼眯了眯。


    “要不,孤再叫幾個人來?”


    蕭如徹挽著寬袖,身姿清倦,手中拿著一把嶄新的鋤頭,搖頭笑了笑。


    “不用,先種一點,等竹子長成後,會越來越多。”


    蕭如曄眨了眨桃花眼,初初展露幾分風流意韻,收了扇子,蹲下身來撥了撥盆裏的幼苗,喃喃開口。


    “這真的長的大嗎?”


    “長的大,到時候這裏便是一片竹林,等再長兩年,阿曄便可來此避暑,對了,要不阿曄給這院子取個名字。”


    蕭如曄低頭看了一眼盆中幼竹,眉頭一挑,懶懶開口。


    “既然是長滿竹子的院子,那就叫竹園唄。”


    蕭如徹:“……也行。”


    隨後一人鋤地,一人緊隨其後將翠綠的幼苗歪歪斜斜的種進土裏。


    直到落日隱去,盆裏的幼苗才見底。


    蕭如曄一下癱坐在地,舒展著長腿,拿出腰間的扇子頻率極快的給自己扇了扇,又抬手給坐在一旁微微喘息的人扇了扇,呐呐開口。


    “孤的腰快斷了,這竹子來年若是沒有孤高,孤鏟了它當柴燒!”


    隨後他又轉頭看向身邊的人,擰著眉,疑惑開口。


    “二哥為何對竹子情有獨鍾?”


    蕭如徹雙手撐在身後,一臉放鬆,仰頭看著掛在天幕上的弦月,眸光清淺,彎唇一笑。


    “風雪壓我兩三年,我笑風輕雪如棉,竹乃世間值得去救贖的東西,因為,它本身就挺拔。”


    聞言,蕭如曄搖著扇子的動作一頓,值得救贖的東西,是因為它本身就挺拔。


    他抬眸看著身姿清倦,仰頭望月的人,眼尾一挑,彎唇笑了一下。


    人亦如竹,其清也,其韌也,其直也。


    隨後他抬手枕在腦後,吹著夜風,桃花眼中映著滿天星河,想到什麽,輕歎一聲。


    “二哥以後不在宮中,孤寂寞難解啊。”


    除了太子外,所有皇子弱冠之後,都要賜封出宮。


    二哥不久前已及冠,父皇賜了這處府邸,不久之後便要搬出皇宮。


    隨後他又想到什麽,起身看著身邊之人,雙目鋥亮。


    “二哥的喬遷宴準備怎麽辦,要不孤幫你辦,肯定熱鬧無比!”


    蕭如徹看著那雙興致勃勃的亮眼,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側頭睨他一眼,音色輕緩。


    “二哥喜靜,不打算辦。”


    “那怎麽行呢!到時候我叫兩個人來熱鬧熱鬧!”


    蕭如徹無奈歎了一口氣,“隨你。”


    隨後夢中場景一轉,瞬間來到侯府後院。


    隻見一小姑娘穿著一件淺碧色衣裙,八九歲的模樣,發髻兩側垂著同色流蘇,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煞是可愛。


    她手中正拿著一個蘋果,一邊啃一邊看著屋內說話的人,等對方說完後,她嚼著蘋果含糊開口。


    “唔,我們跟二表哥不太熟,貿然前去不合適啊。”


    二表哥身體不好,很少出門走動,見麵的機會屈指可數,故此不是很熟。


    蕭如曄側頭瞥她一眼,又看向拿著刀自顧自的在空中比劃的人,嘴角一抽,拿著扇子敲了敲桌麵,揚起下巴開口。


    “孤說合適就合適,你們就當去玩玩,給你們二表哥撐場子!”


    “行吧,到時候我們去看看。”


    “記得帶上賀禮。”


    “帶什麽?”


    “自己想。”


    “哦。”


    喬遷新居那日,蕭如徹在府內擺了三桌酒宴,太子說要帶人前來熱鬧,三桌應該足以坐下。


    結果見到人時,他愣了一瞬。


    隻見阿曄左邊跟著與他年紀相仿的錦衣少年,右邊牽著一個紅衣小姑娘。


    果然叫了兩個人來熱鬧熱鬧,人數精確,毫無誇張。


    隨後太子殿下大手一揮,又叫人來添了一桌,美其名曰,今日豪宴,一人一桌。


    豪宴過後,幾人登樓賞月,太子送了一盒暖玉棋子,葉小侯爺送了一套青瓷茶盞。


    紅衣小姑娘見狀,搖頭歎息一聲,“好沒新意。”


    蕭如曄頓時挑眉,看著她悠悠開口,“把你的新意拿出來瞧瞧。”


    小姑娘杏眼一彎,輕哼一聲,跑過去將隨從手中的東西抱來,揚聲開口。


    “喬遷之喜,怎麽能少的了酒呢,這壇酒可是老葉珍藏了十年的九釀春,要不我們打開嚐嚐!”


    蕭如曄冷笑一聲,抬手將她手中的酒拿走,語氣幽幽。


    “我們能嚐,你能看。”


    那年京城一醉,星河欲轉,少年把盞登樓,將壯誌淩雲嚎遍。


    一人想要安定社稷,救民水火。


    一人想要血染沙場,保家衛國。


    一人想要踏遍山河,覽盡繁華。


    院中落葉飛舞,幾人屋頂追逐,且將飛葉旋作劍,一劍輕挑萬般難。


    隻是,少年不知風難追,那日燕難迴。


    蕭如曄醉眼朦朧,猛然湊在斜倚橫欄的人麵前,喃喃開口。


    “二哥剛剛怎麽不喊自己的誌向,你不想入朝為官,為父皇排憂解難?”


    聞言,蕭如徹轉頭看著他,眸光清灩,緩緩開口。


    “阿曄的誌向是天下?”


    “那當然了,我生來便是太子,人人都告訴我要以天下為己任,我一直都在往他們期許的路上走。”


    “那你自己呢,可想走那條路?”


    蕭如曄猛然一愣,周圍長風瞬間將他吹醒,他將心中那點風聲壓下,抬眸俯看著天下萬物,語調堅定。


    “想,我生來便是太子,也將一直是萬民期待的太子殿下。”


    蕭如徹彎眸笑了一下,隨後緩步朝著樓台走去,一身月白色長衫清逸飄渺,一步一言。


    “二哥此生隻有三願,一願家人康健,二願太子昌順,三願殿下臨位,此三願,不入仕途也想守護。”


    “二哥心中可有想追尋的殿下?”


    “唯有阿曄,吾願赴湯蹈火,守阿曄太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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