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耆冷冷一笑,“幸德先生,本王很想知道,我大清,為何要為‘日本蒼生計’?況且,日本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似乎也並非是我大清的責任吧?”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幸德秋水從未想過隻憑三言兩語,就能說服大清帝國的官員甚至皇帝,願意為日本的民生買單。


    “不錯,中國的確沒有義務為日本的國民買單,但是,如果是大清的臣民呢?”


    善耆一皺眉:“幸德先生這是什麽意思?”


    幸德秋水抬頭道:“草民曾經多次去往九州,親眼看到九州的民眾生活的狀態。草民鬥膽,想問一問王爺,如果四國、北海道兩地的百姓,也向九州那樣,成為大清的邦國,那麽中國是否會對他們網開一麵!”


    善耆眼中精光一閃,隨後恢複常態,仍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緩緩道:“還請幸德先生為本王細說。”


    幸德秋水知道,自己可能隻有這一次機會,可以為自己,還有自己的同誌們爭取到大清的支持,如果不能在這次見麵中說服麵前的這位王爺,日本國也許永無翻身之日。


    他必須要清楚明白的表明自己的立場,同時還要讓對方相信,自己說的是真的。


    “就像剛才王爺所說,日本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可謂山窮水盡。但是日本所麵臨的經濟上的‘苦難境地’是日本自身行為的直接結果,中國的確沒有義務負擔恢複日本所蒙受損害的責任。所以,日本想要重建物質生產,就必須徹底改革經濟活動及經濟製度”。


    日本這個民族有一種比較畸形的心態,就是對強者的迷信和盲目崇拜。在中日戰爭失敗後,日本國民並沒有敵視和仇恨擊敗他們的中國,而是轉向仇恨‘背信棄義‘的俄國。所以,無論日本朝野,在向中國求助時毫無心理負擔。


    另一方麵,因為戰敗和戰敗後極為悲慘的社會生活,導致日本國內對當初發動對華戰爭開始反思。在這股思潮下,日本國內形成了兩種不同的政治派別。


    第一種認為,日本之所以慘敗,俄國人的‘背信棄義‘固然是主要原因,同時也是因為在內閣高官中有一些人出賣了國家利益,導致中國人能夠快速的了解到日本軍隊的動向和困境,以有備攻無算,所以才造成一麵倒的失敗。


    這一種政治派別以西園寺公望等政壇大佬為核心,所針對的對向自然是已經死去的伊藤博文等人。雖然西園寺公望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老師是什麽樣的人,但是在維護天皇統治和日本政治體製不變的前提下,這一政治主張明顯複合所有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第二種政治傾向則直接將矛頭指向了天皇。這一政治派別主要以受過西式教育的年青人為主。他們認為,在沒有全麵了解和判斷中國的戰爭能力的情況下,貿然發動對華戰爭,本身就是天皇的責任。所以,他們主張通過限製天皇權利,來改革現有政治體製。這樣做,一方麵可以博取中國的同情,達到延緩、減免債務的目的;另一方麵,也是為自己的政治生命尋找上升的節梯。


    幸德秋水毫無疑問屬於第二種政治派別。


    這兩種政治派別都找到了軍方的支持。


    保皇派的軍事後盾,自然是掌握在兩位親王手中的近衛師團和以兒玉源太郎、奧保鞏兩位中將為首本州師團。


    改革派的軍事後盾則是一些參加過中日戰爭的老兵,因為在朝鮮戰場上充分的感受到了中國和日本在軍事力量上的差距,所以他們堅定的認為,在那樣的情況下,還將他們送上戰場,完全是政府的錯,是天皇的錯。其中的代表就是現在駐守北海道的桂太郎。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老兵都站在改革派這一邊。事實上,改革派所取得的軍事支持十分有限。因此,幸德秋水才會退而求其次,隻希望在皇權軍事力量相對薄弱的四國、北海道兩地施行自己的政治主張。


    當然,如果將來有能力反攻本州,相信他也不會拒絕。


    善耆沒有直接迴答幸德秋水的話。他在慢慢的思索,消化,判斷。


    幸德秋水就這樣一直匍匐在地上,一動不動。


    大約過了十幾分鍾,善耆才開口:“本王要如何才能相信你?”


    幸德秋水道:“在中國的強大之下,日本,或者說我們,難道還有耍花樣的餘地麽?”


    善耆叩了叩桌子,道:“好,本王會將你的想法上奏皇上。至於我大清最終要如何決策,要看皇上的旨意了。”


    幸德秋水連忙磕頭謝恩:“多謝王爺成全。”


    善耆笑了笑,今天找這個人來,本來是為了另外一樁事情,沒想到無心插柳,倒成了解決日本問題了。


    一邊想著,善耆隨口道:“好了,你先起來吧,這幾天,你就還在客棧住著。總理衙門會負責你的食宿費用。等到皇上有了明旨,再通知你。”


    幸德秋水再行了一個禮,這才慢慢站起來。


    看著站起來的幸德秋水,善耆端起了茶碗。一旁的陸宗輿立刻起身,向王爺行禮準備告辭。


    然而幸德秋水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善耆奇怪道:“怎麽?莫非幸德先生還有事?”


    幸德秋水道:“王爺為幸德,為日本國民解決了一個難題。幸德感激不盡。幸德不才,願意為王爺,為中國解決一個難題。”


    善耆笑了,“哦,我大清有什麽難題,需要你來解決?你又能解決什麽?”


    幸德秋水道:“大清國力強盛,而且正在蒸蒸日上之時,幸德能力卑微,不要說我一人,就算是加上千萬日本國民,也未見的能改變中國什麽。但是我不能,不代表別人不能。日本不能,不代表別國不能。”


    善耆皺眉道:“先生此言何意?”


    幸德秋水道:“兩年前,中國和俄國在東北進行了一場大戰。其結果自然是中國獲取了勝利。作為深受俄國所害的日本人,幸德為此甚至大醉了一天。但是王爺想必也知道,俄國人的貪婪是與生俱來的。他們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善耆皺眉道:“那又怎樣?我大清能夠打敗他們一次,就能打敗他們兩次!”


    幸德秋水躬身道:“草民絕沒有輕視帝國軍力的意思。不過,如果能夠延緩俄國人發動戰爭的腳步,為帝國的發展多爭取兩到三年的時間。甚至完全斷絕俄國人向大清宣戰的可能。不知道王爺感不感興趣?”


    善耆驚詫道:“哦?先生能做到這一點?本王倒想聽聽先生的計劃。”


    幸德秋水道:“僅憑我一人,自然做不到。不過,如果有幾千萬人來做,這就不是不可能的了。幸德在遊學西方的時候,有幸認識了一些人,他們也和幸德持同樣的政治理念,所謂誌同道合者。現在,他們其中的一部分人正準備在俄國推行政治體製改革,如果大清能夠為他們提供必要的經濟、軍事援助,幸德願意成為這中間的橋梁。如果他們的改革成功的話,相信大清將不會再為北方的邊界煩惱。”


    這一迴善耆是真的驚詫了。


    這真是瞌睡送來個枕頭,沒想到自己還沒有開口,對方竟然就主動的攬活兒了。不過這個幸德秋水竟然能夠想到俄國人對大清的牽製作用,看來,對他還真不能輕視。至於他口中所說的‘改革’,不過是好聽一點兒的‘造反’罷了。


    幸德秋水以為清政府的官員並沒有意識到俄國革命或者說俄國的社會主義者在世界格局中所能起到的作用。事實上,幸德秋水自己也隻是看到了俄國的革命者對沙皇發動對華戰爭所能起到的牽製作用這一點。


    也許,他還存了另一個想法,那就是一旦俄國的革命成功,對日本的社會主義革命也會是一個利好。不說可能來自於這些誌同道合者的支持,僅僅是通過他們牽製中國,就能為自己的社會發展計劃獲取更大的空間。


    不過善耆早就在這上麵下了大功夫。


    “不知幸德先生認識那些人?如果隻是幾個無關緊要的——請恕本王直言——恐怕沒什麽意義。”


    幸德秋水笑道:“王爺放心,草民雖不才,但是認識的人裏麵,也包括了俄國社會主義者的一些領導人。比如托洛斯基,他是俄國布爾什維克黨在彼得格勒的蘇維埃主席,是俄國布爾什維克黨領袖烏裏揚諾夫的親密戰友。如果王爺您調查一下,就應該知道這兩個人在俄國的社會主義黨派中的地位。”


    善耆笑了笑:“不必了,我相信先生不會欺騙本王。那麽,幸德先生準備何時前往俄國?又需要本王做些什麽?”


    幸德秋水道:“為了我自己國家的民眾,我希望明天就啟程。至於需要,我想,如果我能夠帶著一百萬英鎊過去,則必然能夠獲得成果。”


    善耆點點頭:“錢不是問題,如果真的如幸德先生所言,我願意說服我國皇帝陛下,盡可能的向他們提供支持。”


    說完,善耆招來一名侍衛,在其耳邊吩咐了幾句。隨後對幸德秋水道:“先生的需求,本王已經安排完畢。如您所願,明天一早,就會有車來接你。隨後你將乘火車到天津,然後乘船前往歐洲。出於對您個人安全的考慮,我將安排兩名侍衛沿途照顧您的起居。並且他們也會協調歐洲的我國使館人員。為先生的工作提供方便。”


    幸德秋水向善耆鞠了一躬:“那麽,謝謝王爺了。”


    “送客……”


    送走了幸德秋水,善耆馬上吩咐侍衛去請許景澄過府。兩人連夜將對日本的最新方略做了一份奏折,在次日遞給了載湉。


    無論什麽時候,一個分裂的日本必然有利於中國。當載湉看到這份奏折,臉上樂出一朵花來。


    “可行性有多高?”


    善耆道:“迴皇上,臣對此做了一個調查。幸德秋水的祖上,是四國當地的大巫祝,其家族在當地極為有影響力。同時,對於北海道而言,因為在這十年中幾乎沒有接到過來自本州中央政府的直接、有效的管理,再加上桂太郎的部下大多對天皇心存怨恨。所以,如果我大清提供必要的一些援助,如金錢、裝備,那麽,此事能夠成功的可能性極大。”


    載湉擊掌到:“好!哪怕隻有三成把握,這件事也值得去做。不過是付出一些財、物。不過這件事總理衙門不好直接出麵,還是由你來辦。最好是抹去朝廷的痕跡,以民間的方式進行合作和資助。具體怎麽操作。你比朕明白!”


    善耆躬身道:“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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