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緒二十七年的最後兩個月,翁同龢變得很忙,非常忙。作為總理衙門副大臣,他現在負責和英國人即將展開的談判工作。


    1901年,隨著清政府在海上和陸地上對俄的節節勝利,讓英國人認識到了中國在國際環境中對自己的價值。於是,在清政府的要求下,英國政府同意就雙邊關係中的一係列問題和中國展開談判。


    翁同龢感覺到,皇上之所以將這樣一個差事交給他,就是想看看自己在洋務事情的處理上是不是真的進步了。如果這件事處理得好,那麽他很有可能再進軍機處,如果處理不好,那麽自己的官宦生涯也就就此畫上句號,該告老還鄉了。


    所以,他極為重視這件差事。


    還有一個原因讓他不得不對這件事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那就是這一次的談判,不同以往任何一次。


    以往和英國人的談判多是割地、賠款、開放口岸等喪權辱國的協議,作為清流領袖,翁同龢不管懂不懂洋務外交,都可以勝任。原因無他,最多就是一個‘不簽’而已。這不但不會影響他的‘清譽’,反而會因為‘鋥鋥鐵骨’而為自己加分,就連皇上也不能多說什麽。


    皇上總不能說:哦,你沒把我的國家給賣了,所以我要懲罰你。


    但這一次是要跟英國人‘往迴要主權’的談判,你要是沒有談判的能力,英國人給你來一個‘我就不還,你能把我咋樣’,你還敢來一個拒簽麽?真那樣,別說皇上饒不了你,就連天下悠悠眾口,也得拿吐沫星子淹死你,而且死了也是一個笑柄。


    所以翁同龢為了能辦好這次的談判,可謂是煞費苦心,下足了功夫。


    “大人,這是自顯宗皇帝以來,所有我們和英國人簽訂的條約,其中所有涉及國家利益的條款我都分門別類的整理出來了,請大人過目。”唐紹儀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一份卷宗交給了翁同龢。


    翁同龢接過來,道聲辛苦了,便埋頭看了起來。


    唐紹儀整理的文件非常齊全,包括1842年的《中英南京條約》,1843年的中英《五口通商章程:海關稅則》及中英《五口通商附粘善後條款》,1858年的《中英天津條約》及《中英通商章程善後條約》,1860年的《中英續約》,共四大條約。其中涉及的各項條款也都被唐紹儀分為:割地,賠款,口岸,關稅,傳教,領事裁判權和租界幾大類,條理清晰,一目了然。


    翁同龢一邊看著,一邊心裏想,這一次聽了皇上的建議,選了一些年輕且學過西學的官員協助,的確是當了大用,比如眼前的這位唐紹儀,將來磨練幾年,未必不能官封一品。另外幾個像陸征祥、胡惟德、孫寶琦等,也都是一時之選。


    大概看了一遍,翁同龢掩上卷宗,微笑道:“少川,依你看,這一次的談判,我們有多少勝算?”


    唐紹儀連忙道:“學生以為,當有七成勝算。”


    翁同龢道:“哦?為何是七成?”


    唐紹儀道:“學生以為,當今世界,不止我大清需要英國人,英國人也同樣需要我大清。所謂要想馬兒跑,就要給吃草。英國人自然也懂得這個道理。去年時,為了換取德國人在荷蘭問題上的支持,以及對法、俄施壓,英國人甚至送出了兩個島。所以這一次,學生認為英國人一定也能送一鬆口。不過成敗的關鍵,要看我們要求多少。”


    翁同龢讚同的點點頭:“你說的沒錯,要想別人拿出已經得到的東西,可不是那麽容易。怎麽要,要多少,什麽時候要,都是關鍵。依你看,這一次的條件,咱們從那個項目入手比較好呢?”


    一邊說著,翁同龢一邊拍了拍手中的卷宗。


    唐紹儀道:“迴大人,學生以為,從領事裁判權和口岸兩個問題去談,比較適宜。”


    翁同龢一揚眉:“為何這麽說?”


    唐紹儀道:“第一,賠款一項,既然已經給了人家,而且人家已經花了,這是斷然要不迴來的,談也沒用;第二,割地、租界兩項,牽扯太廣,涉及問題太多,難以在短時間內確定,因此此次談判,不談也罷‘第三,洋人來我中華,或到亞洲、或到美洲,所圖無外乎利益,利益者,財而,因此這關稅一項,如果貿然深入洽談,恐適得其反;至於傳教,此事現在已經不算問題,不談也罷。隻有領事裁判權和口岸兩項,即牽扯國體,又能觸類旁通,而且有德國之前車之轍,反而好談。”


    唐紹儀一邊說,翁同龢一邊點頭。待唐紹儀說完,翁同龢又問:“領事裁判權一事,簡單明了,唯口岸一項,雖是一項,但涉及通商、遊曆、稅務甚至租界等方麵,要如何切入?”


    唐紹儀正要迴答,忽然外麵一名筆貼式闖了進來,一邊告罪,一邊道:“不好了,李中堂病逝了!”


    翁同龢原本正要為此人貿然闖入,打攪了他和唐紹儀的對話而發怒。此時一聽這個消息,先是愣了半晌,然後便是一連聲的仰天大笑。


    翁家和李家的恩怨情仇,要是細說起來完全可以寫本書。說起來對於翁家,李鴻章所作所為都算是合情合理。而翁同龢則幾十年糾纏不放,甚至因私損公也要報複李鴻章,的確是心胸狹窄、公私不分的小人行徑。可是話說迴來,站在翁家、翁同龢本人的角度看,父仇不共戴天,這是人倫大禮,也不能算錯。


    就算是翁同龢現在醉心於洋務,費盡心機鑽研外交,也是因為知道單憑一個‘清流‘的名頭扳不倒李鴻章,而不得不從敵人的長處入手。可謂是煞費苦心。如今冷不丁一聽恨了幾十年的老冤家死了,除了仰天大笑之外,心中卻不免空落落的。


    李鴻章自去年完全交接了海軍衙門和直隸總督的差事後,就一直居住在北京賢良祠。自今年二月以來,一直臥床不起。入秋之後,李鴻章病情陡然加重,開始大口大口的吐血,最終,這位一代名臣,沒能熬過這個冬天,享年79歲。


    李鴻章病重時,光緒皇帝曾多次派人前往探視,甚至親自兩次前往賢良祠探問病情。可以說這是那個臣子也沒有享受過的待遇。在他死後,皇帝更是親自題寫挽聯,並書‘再造玄黃’四字,以表其功績。


    對於李鴻章死後的諡號,經皇帝欽定,諡‘文正’!這是古代文人所能得到的最高的封號,上一個獲得此諡號的,就是曾國藩。


    李鴻章的葬禮成為了1901年年末最大的一件事——不光是在中國,甚至在世界範圍內也是如此——整個葬禮進行了一個多月。1902年1月,英國派來的以外交大臣為首的代表團在參加完李鴻章的葬禮後,正式開始了中、英兩國關於恢複正常貿易協定的談判。


    談判進行的很順利。出乎英國人的意料,中國方麵在整個會談中並沒有提出關於租界和割地等方麵的要求——這本來是英國人認為最難以說服中國人的地方,另外在口岸貿易上,清政府也沒有減少哪怕一個開放口岸。正是因為在這兩項上清政府表現出來的巨大誠意,使得原本較為困難的關稅談判中,英國方麵也做出了一定的讓步。


    新的貿易協定在原本通商口岸自由貿易的基礎上,將部分輕工業品、農產品的關稅提高到了百分之八,同時進一步明確了對鴉片貿易的嚴格管理——鴉片僅被用作藥品而允許少量買賣,且必須經過清政府的專門機構頒發許可證。


    同時,清政府也借機適當調高了部分藥品和化工產品的出口價格——憑借小皇帝的外掛,大清帝國在這方麵的技術水平目前是當之無愧的世界第一。


    新貿易協定還包括一條涉及軍工領域的協定。在這次布爾戰爭中,英國遠征軍見識了清軍輕機槍和迫擊炮在遊擊戰和小規模衝突中的強大優勢,因此迫切希望能夠獲得這兩款產品的生產專利。而清政府則向英國人換取了十二英寸艦炮的相關專利技術。


    關於這一交換,載湉還專門征求了劉少卿的意見。劉少卿表示目前英國人看到的和所能得到的兩項技術都已經過時,近衛軍的軍工科研人員目前已經在進一步改進和完善這兩種武器的技術,改進後的輕機槍、迫擊炮結構更簡單、重量更輕、更有利於維護並且更加耐用。另外一個,關於迫擊炮,實際上英國人還缺少一個關鍵,那就是高爆榴彈。沒有這個,迫擊炮的威力將大打折扣。


    倒不是英國人無法實現這樣的技術,而是沒有關注罷了。這就是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之前,你就是一葉障目。


    新的貿易協定基本上是皆大歡喜。英國人保住了所有的通商口岸,而清政府則拿到了實惠的關稅。至於關稅自主問題,載湉倒認為,隻要銀子能正常到手,把赫德看成中國人不就行了?當然,在總稅務司加入大量的中方雇員那是必須的,起碼起到一個監督的作用。就算是暫且共管吧。


    主要矛盾解決了,次要矛盾就好辦了。


    關於領事裁判權的問題,之前凡在中國享有領事裁判權的國家,其在中國的僑民不受中國法律的管轄,不論其發生任何違背中國法律的違法犯罪行為,或成為民事訴訟或刑事訴訟的當事人時,中國司法機關無權裁判,隻能由該國的領事等人員或設在中國的司法機構據其本國法律裁判。


    不但如此,領事不僅審理本國國民之間的訴訟,而且依據被告主義原則,還可以審判當事人一方為駐在國國民的案件。同時,對涉訴的領事館雇傭的住在國國民也一並進行保護。


    經過洽談,英方同意撤銷在領事區內派駐的警察和軍隊,且同意撤出在租界的軍隊,僅保留行政管理機構。英國在華僑民在觸犯中國法律時,可以由當地官員按照英國相關法律向領事館提起訴訟,並可參與審理。


    這一修正明確表示在華英國人應和中國人一樣遵守中國的法律,如果違反應按照他們本國對類似案件所規定的法律予以懲罰。


    在和英國人達成了協議後,總理衙門趁熱打鐵,緊接著開始了同美、德、法等國的相關談判。同時,翁同龢也如願以償的重迴軍機處。


    1902年春天,在英、美兩國的斡旋下,俄國和中國走上了談判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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