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總督衙門後,張佩綸單獨叫住了穆圖善。“穆大人,兄弟有點兒事情想要單獨和大人說說,不知道大人方便與否?”


    穆圖善不知道張佩綸找自己幹什麽,但人家好歹是欽差,也不好就這麽拒之門外,於是兩人分別騎馬迴了旗城將軍府。


    雙方分賓主坐下,早有下人擺上了茶來,7月的福州悶熱非常,穆圖善早就不耐穿著一身的官服,也不管張佩綸還在,先轉身會後堂換了身涼快的衣服,這才出來。


    “讓張大人見笑了,兄弟我實在是耐不住這南方的天氣。”


    張佩綸自己也是一身的臭汗,恨不得現在就迴驛館梳洗,但仍不得不耐著性子。“將軍是滿洲人,耐不住南方炎熱也是人之常情,兄弟怎會見怪。”


    寒暄了兩句,穆圖善是滿人,本就不善言談,此時道:“張大人不是有話要說麽?我老穆是個粗人,鬥大的字不識得一筐,老兄你有話就直說!”


    張佩倫在bj官場混跡多年,該怎麽打開話題,自然比穆圖善熟練多了,此時道:“穆將軍的性子,來之前皇上就和下官說了。”


    穆圖善一聽皇上專門提起過他,立刻來了精神,“哦?皇上是怎麽說我老穆的?”


    張佩倫道:“皇上說,‘穆圖善這些年在fj養尊處優,恐怕早把我們滿人弓馬扔到腦後了,但朕知道,這個人雖然愛酒好色,但忠、勇二字還是知道的。你過去後,要嚴令他將fj的八旗子弟給朕帶好了,可別等法國人一來,就尿了褲子!”


    穆圖善聽了。嘿嘿笑著摸摸腦袋,“皇上果然知我。請皇上放心,老穆一定把那些龜孫子拎起來好好操練,絕對不給咱們滿人丟臉。”


    其實皇上根本沒和張佩綸說這些,但是為了引出後麵的話題,他也隻能拉大旗扯虎皮了。反正穆圖善也不可能去找皇上核實。


    “穆將軍有這個心思,想必皇上聽了定是高興地很,隻是這fj駐軍其他將領,恐怕未必都如將軍一樣。”


    穆圖善一愣,“張大人此話怎講?”


    張佩綸道:“不知穆大人對建寧鎮總兵、‘達春巴圖魯’張得勝可熟悉?”


    穆圖善道:“自然熟悉。這張得勝是hn瀘溪人,在平‘發’、撚之戰中屢立戰功,曾先後生擒‘發匪’英王陳玉成、撚匪首領張漋。現率領‘凱’字九營防守‘長門’、‘金牌’炮台及其周邊地帶。怎麽,有什麽問題麽?”


    張佩綸真是感慨這位福州將軍的神經大條。都這個時候了,居然還想不到有什麽問題。


    “這個……”張佩綸看這位穆將軍還真是像他自己說的,是個大老粗,自己這樣的說話方式估計這位爺也領會不了,幹脆,直說吧。


    “江口炮台視察時,目睹統領張得勝終日醉臥煙榻,夢入聲色,對所部軍隊的操練管理全不在意,以致守軍暮氣沉沉,操炮生疏,營官、部將全是總督何璟安插的人員,氣焰勝於總兵之上。”


    穆圖善大怒,“竟有此事?”


    張佩綸苦笑道:“兄弟所言句句屬實。兄弟以為,若是照這樣的兵將,等法國人打來時,這江防、福州如何能守得住?而一旦福州失守,到時候皇上怪罪下來……”


    穆圖善大手一擺,“不用說了,本將軍即刻使人提了他來,定要好好教訓教訓!”


    張佩綸看目的已經達到,也就不再多說,隨後從懷中拿出一張名單來,道:“兄弟之前已經將幾位有問題的將領列了一份名單,還望將軍嚴加管製。著福州、江防,可都全賴將軍一人了!”


    穆圖善接過名單來一看,隻見上麵寫著‘長門’炮台守將康長慶、守將袁鳴盛、閩安協副將蔡康業以及道員方勳率領的‘潮普軍’。


    這方勳乃是前gd水師提督方耀的四弟,以殺人如麻、心狠手辣著稱。潮汕之地,本來就民氣強悍,尚武成風,經曆無數大戰的潮普軍更是戰力旺盛,驕氣十足,平時軍紀極壞,騷擾百姓,民怨極深,乃是張佩綸心頭的大病。


    且不說福州將軍穆圖善之後怎麽處理這些驕兵廢將,又如何亡羊補牢,召集自己早已刀槍入庫生了鏽、馬放南山長了膘的兩千八旗子弟準備和法國人幹仗。單說從福州將軍府出來後,張佩綸又急赤白臉的跑到了船政大臣何如璋的府中。


    除去沿線的守軍外,馬江防禦的重中之重——fj船政廠區,也是張佩綸的心病。


    船政建廠之時,左宗棠擇地過於草率。“前無屏蔽,後有水陸兩路可登”,周圍沒有設立任何炮台防禦工事,極不易於防守。而且船政的火藥庫居然建在後山高處,一旦被擊中後果不堪設想。


    福州船政局的情況何如璋自然心知肚明:“左恪靖、沈文肅兩位大人之前布置稍疏,現在法人兵艦日近,設有戰事,敵以大炮攻打,即使最終我軍獲利,恐怕船政局也完蛋了。”


    但張佩綸擔心的還不止這些。


    “何大人,如今駐守船政廠區的軍隊僅有當初沈中堂調用的‘福靖軍’新後、老後2營,近日聽聞大戰風聲,副將營官張升楷已露怯色,半個月以來不時托病,兄弟以為真要到了開戰那天,恐怕這位副將跑的比誰都快”。


    “主將尚且如此,其他兵丁就更難以保證了。而且這些陸路軍隊不僅戰力成問題,裝備也極為低劣。我觀軍中普遍裝備的是淮軍早已淘汰多年的雷明頓舊式邊針單發步槍。一旦法軍登陸,這樣的軍隊能否有效防禦?”


    “另外,馬江地帶守軍中,船政水師是極為重要的水上作戰力量,但現在船政水師的軍艦要麽是調撥他省,要麽就是分散停泊在fj台灣各口岸,真正在馬江的僅有不方便出海航行的蚊船“福勝”、“建勝”,以及因為蒸汽機故障正在修理的“揚武”三艘。”


    何如璋早就慌了手腳,連忙道:“欽差大人可有良策?”


    張佩綸既然來找何如璋,自然就是為了解決問題的。當下道:“何大人,對於fj水師輪船發往外省之事,下官也知道這是慣例。但當初借船時說的好好地,若是fj有事,各省當立即將我船歸還。”


    根據fj船政和沿海各省達成的獨特調撥製度,即中央政府每年撥給fj船政一定的運營經費,而船政所造之船可以被中央政府無償調撥給沿海各省,但是僅僅是“出租”使用權,一旦fj有戰事,則fj有權將外調各艦調迴fj參戰。


    “所以,這水師之兵船,還請何大人著力催促為上。當然,下官也是責無旁貸,自會上折子給皇上,請皇上催促。”


    何如璋連忙道:“應該、應該!”


    張佩綸又道:“至於船政局,兄弟建議,不如先將機器拆除,移往他處,等平安無事之後,再尋妥善地方重新建廠,如何?”


    何如璋還是那兩個字:“應該、應該!”


    最終,張佩綸與何如璋商議後決定分頭行動,由何如璋下令讓出差在外的fj船政水師各艦趕緊停止手頭的差事、火速歸隊;張佩綸則致函早年曾經調撥過船政所造軍艦的直隸、sdjszj和gd等沿海各省督撫,請求速速放這些軍艦迴“娘家”助防。


    同時“揚武”、“福勝”、“建勝”三艦也開始補齊缺額的艦員的炮手,在各自管帶的督導下開始緊張的備戰工作。


    在福州的幾位朝廷命官一片忙亂的時候,法國人可不會等軍機處的迴電什麽時候到,更不會乖巧的等你布置好了。既然照會了,那麽軍艦就得開進馬江。


    7月14日當天,作為東京支隊先鋒的三等巡洋艦“阿米林”號正式開進了馬江水道。


    法艦來了,而朝廷的諭示卻還沒到,怎麽辦?


    張佩綸想到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拖!


    馬江,因江中有一塊馬頭形狀巨石而得名。馬江兩岸群山連綿,舉目都是景色如畫。來往於馬尾口岸的外國人驚歎其美景,稱為中國萊茵河。但馬江江麵狹窄,險灘、暗礁密布,往來船隻如果沒有領航員,根本沒法航行。


    張佩綸的辦法,就是不給法國人提供領航員,讓他們無法進入馬江。


    沒想到法國人還挺倔,你不是不安排領航員麽,那老子自己走。於是,“阿米林”號不顧水況險、急,就這麽自顧自的開進來了。


    大清的官員雖然是聞洋船色變,但這中華的江山可不慣你毛病。果然,由於對馬江水文情況不熟悉,又沒有得到海關引水員的幫助,“阿米林”號剛進馬江不久就和一塊礁石來了個親密接觸。


    眼看自救無望,“阿米林”號艦長隻能放下法國人高傲的架子,向附近的英國軍艦求救。


    中國沿海發生緊張局勢的時候從來都不乏旁觀者,馬尾也不例外。為了保護當地僑民、順帶湊湊熱鬧圍觀滿足一下好奇心,列強部署在遠東的海軍力量也紛紛派出軍艦抵達fj從7月12日起,先後有美國亞洲艦隊司令戴維斯率炮艦“企業”號,英國皇家海軍中國艦隊司令陶維爾爵士率領炮艦“警戒”號、“梅林”號、巡洋艦“冠軍”號、“藍寶石”號開進了馬江。


    其實現在因為埃及問題,英國和法國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很和睦,但好在大家都是在遠東混的,各艦長之間的交情都還不錯,英國人還是很客氣的了忙。


    在英國軍艦的拖帶下,“阿米林”號趁著漲潮脫了險。吃一塹長一智,馬江這鬼地方是不敢呆了,“阿米林”號在英艦的拖帶下去香港入塢修理破損的船底去了。


    法國軍艦在馬江的首次亮相就以這樣一種非常不體麵的方式草草收場了,可是讓張佩綸高興了好一陣子,高興之餘張佩綸給閩海關發去通知,禁止為法國軍艦引水領航,希望後續的法國軍艦也都向“阿米林”號看齊,跟礁石來個深情接吻後去香港和正在養傷的“阿米林”當病友去。


    7月15日,張佩綸收到了總理衙門的迴電,要求張佩綸去和法國領事說明:現在兩國尚未開戰,應當遵守之前簽訂的條約,不要做出什麽過分的舉動,至於軍艦,進來的就進來了,沒進來的就別再進來了。


    另外軍機處還告訴張佩綸,先前他們要求南洋、北洋調派軍艦增援fj的申請已經批準了,命令也已發給了南、北洋大臣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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