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4時,近代化的武器最終壓倒了清軍旺盛的鬥誌,四柱廟炮台全部啞火。失去了炮火的掩護,丁、李二人不得已放棄了四柱廟據點,向山西撤離。


    隨後,法軍右翼縱隊迅即掃清四柱廟外圍的工事,經過一夜休息後,於8月16日清晨占領了四柱廟。


    相比起有軍艦配合的右翼縱隊來,法軍的左翼和中路縱隊最初階段的戰鬥可謂是出乎意料的順利。


    因為四柱廟作戰的失利,讓劉永福意識到和法軍硬碰硬是得不償失的,於是果斷下令黑旗軍放棄懷德。


    行軍速度飛快的中路縱隊最先抵達懷德府炮台,結果發現黑旗軍早已撤離。當波滑親自督陣的左翼縱隊從安鄴、李維業先後隕命的紙橋經過後,聽說懷德炮台已經被輕鬆占領,於是得意洋洋、忘乎所以地下令克羅納少校率隊駐守懷德,而他則打算沿山西公路開進,準備直接攻向更北方的重鎮山西。


    “洋人在全世界進行殖民戰爭已經上百年,從未吃過大虧的他們傲氣十足。這就決定了他們必定會犯下輕敵冒進的錯誤。隻是這個錯誤會在什麽樣的時機犯而已。我們先是主動退出河內,現在又放棄了懷德,這些都是驕兵之計,其目的,就是讓敵人產生錯覺,這樣,我們的機會就到了。”


    從懷德撤出的黑旗軍並沒有打算不戰而逃,劉永福雖然在這段時間總是習慣於和自己的寶貝兒子商量軍務,但這並不代表他是一個無能的將領。切切相反,從追隨天地會、太平軍起義以來,劉永福打了快二十年的仗了,單論作戰的豐富,絕不亞於任何一個法軍指揮官,而且能在清軍的圍剿下生存下來,並不斷壯大,其軍事敏感度,也絕不容小覷。


    望村隻是山西公路沿線的一個小村莊,但在1883年,這個小村莊注定不平凡。因為劉永福就選定了這裏,作為對法軍阻擊的陣地。


    16日中午11時,還不知道已經落入圈套的波滑,看到了村落前方構築有一道橫亙公路,由據馬、胸牆、梅花坑構成的工事。


    “有埋伏!”


    眼前的工事立即引起了雷維龍的警覺,但波滑卻不這麽認為。“中校,如果說前麵有中國人的伏兵,那麽他們埋伏的真是太好了,好到我們即使通過望遠鏡,都無法發現任何人的痕跡。可是,這是在蠻荒的交趾支那,你認為,這裏未開化的土著會有這麽高超的戰爭手段,能把伏兵隱藏的這麽好麽?”


    波滑曾經在法屬塞內加爾鎮壓過當地的起義,在他的眼中,這些殖民地土著的作戰方式隻有一個,那就是揮舞著大刀一窩蜂的猛衝。而遠處的工事雖然完備,但是卻詭異的毫無人氣,仿佛隻是一座空置的陣地。


    雷維龍也遲疑起來了,“難道中國軍隊真的已經逃走了?”


    一旁,波滑還在繼續著自己的分析,“從中路縱隊發來的消息看,黑旗軍已經在我大軍壓境之前落荒而逃。你應該清楚,懷德府在之前的戰鬥中並沒有遭受過打擊,還擁有較為完備的城防,你認為如果對方想要阻擊我們,會放棄堅固的城防不取,而跑到這裏來修建工事伏擊我們麽?”


    從未到過北圻的波滑哪裏知道,懷德府名為‘府’,其實隻是一個小鎮而已,根本沒有城防。而黑旗軍也沒有完全退出懷德府,他們隻是讓出了內村和安寨村,但卻在擁有堅固堡壘和炮台的鴻村駐守。科羅拉的中路縱隊並沒有完全占領懷德,恰恰相反,他們現在正被駐守鴻村的黑旗軍壓製在內村,難以寸進。


    但同樣不了解戰局和地形的雷維龍卻被波滑的分析暫時說服了,於是法軍放心大膽地繼續進軍。


    就在法軍駐足不前的時候,遠處的村中,幾名黑旗軍和清軍將領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負責望村伏擊的是劉永福的本部三個營,包括韓再勳的親兵右營、張慎泰的親兵左營和龐振雲的武烈營,共一千五百餘人。除此之外,還有來自雲南的滇軍岑毓英部兩個營千餘人。由劉永福親自督戰。


    就在幾天前,雲貴總督岑毓英派參將率領滇軍兩個營,押送武器彈藥並餉銀兩萬兩抵達山西。之後,劉永福讓寶貝兒子和在前期作戰中立下功勳的楊著恩部返迴老街接收物資,武裝留在老街的那些正在訓練的新兵。那兩營滇軍則來到懷德,岑毓英的打算,是要讓他們經一經戰火。


    “大帥,這洋鬼子該不會是察覺了吧?”


    法國人突然駐足不前,隱藏在村中的黑旗軍將領頓時有些擔心。


    劉永福此時也拿不準了。這種基於火器的陣地伏擊他也隻是從自己那寶貝兒子嘴裏聽來的,但畢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能不能成功他還真沒底氣。


    “要是少卿在就好了,還能商量商量。”劉永福心中默念著。他卻不知道,要是他那個寶貝兒子真在現場,看他居然將伏擊陣地就這麽堂而皇之的橫亙在公路上,非氣的翻白眼兒不可。


    劉永福心中雖然在打鼓,但現場參戰的不僅僅是黑旗軍,還有清軍的滇軍一部,這氣勢上,可不能弱了。“無妨,咱們的陣地扼守在法軍必經之路上,波滑隻要想繼續進軍,就必須要衝過我們的防禦,隻要他往前衝,我就讓他有來無迴。”


    好家夥,這是要把伏擊戰當陣地防禦戰打的節奏啊!


    就在此時,雷維龍被波滑說服了,法軍終於開始繼續前進。而奇葩的是,兩名法軍指揮官,居然都沒有想到派遣尖兵前往村中偵查。


    “哈哈,法國佬上鉤了!”村中,劉永福一拍大腿,高興地道。


    旁邊三個營管帶立刻道:“大帥,那我們現在就到前麵陣地上去了……”


    劉永福點點頭,隨即囑咐:“千萬不要先開槍,一定要等到我這邊號炮想了,然後在一同射擊!”


    韓再勳等三人異口同聲的道:“放心吧大帥,弟兄們肯定不會給你丟人!”


    說完,三人轉身離去。


    劉永福又對身後兩個滇軍遊擊拱手道:“兩位大人,右翼的黃旗軍,就由二位大人來負責阻擊了!”


    丁槐和李應珍一同拱手為禮道:“請劉大人放心,職部必不讓黃旗軍前進一步!”


    望村陣地前,法軍正逐步迫近黑旗軍埋伏的陣地。走在最前麵的,是卡隆上尉指揮的越南土著步兵連,在他之後,則是波滑和雷維龍帶著的法軍第一團第25連,第三團第34連、第36連;最後則是第一炮兵連和其他輔助士兵。


    300米……200米……100米……


    就當法軍快要接近望村工事時,劉永福猛地喝道:“開炮!”


    隨著劉永福的一聲令下,早就待命多時的炮兵猛地一拽手中的炮繩,一發75mm開花彈‘嘭’的射出炮膛,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在了四千多米外的法軍身邊。


    陳二狗蹲在事先挖掘好的戰壕中已經很久了。


    一開始他們這些士兵或站或坐,在法國人還沒來之前,還能四散溜達溜達,聊聊天什麽的。當然聊天的內容最多的還是即將到來的戰鬥。


    陳二狗和其他士兵一樣,對即將展開的戰鬥並沒有什麽恐懼。他雖然稱不上是老兵,但是加入黑旗軍也有一年多了,因為身體還算強壯,他被選為黑旗軍大帥的親兵營。


    作為劉永福的親兵,他們自然是第一批武裝新式步槍的營頭之一。原本黑旗軍就以作戰悍勇著稱,裝備新式洋槍之後,更加不懼和法國人的戰鬥了。


    但隨著法國人腳步的臨近,陳二狗的心中卻感到壓力越來越大了。


    為了迷惑法國人,黑旗軍士兵必須整個身體都隱藏在戰壕裏。為避免暴露目標,他們甚至連瞭望哨都沒設。對外部情況的未知,和即將到來的戰爭的壓力,以及窩在戰壕中無法活動的拘束感,讓這些士兵開始感到恐懼了!


    陳二狗無法分辨自己蹲在戰壕中多久了。一盞茶?一炷香?還是一個時辰?腿蹲麻了就趴著,趴累了再翻個身做起來。他身邊的戰友們也和他一樣,這種等待真的是煎熬,他們開始巴不得法國人快點兒來了。


    終於,期待已久的炮聲響了。對於戰壕裏的士兵們來說,此時傳來的轟然炮聲是唯一的信號。但也許是因為等得太久了,陳二狗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聽到了炮聲。


    “開火!開火!”


    還好,軍官們看來還清醒著,那麽自己也許也沒聽錯,是到開戰的時候了。


    陳二狗猛地反應過來,他需要站起來,然後向著遠處可能出現的法國人射擊。


    站起來的念頭由大腦傳遞到雙腿,陳二狗猛地直起了身子。頓時,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片藍色的身影!


    “娘咧!”


    隨著一聲炮響,埋伏已久的黑旗軍士兵紛紛直起身來,這時,他們才發現法軍士兵竟然已經近在咫尺。


    “開火……”


    耳邊傳來軍官們的唿喝聲,來不及感受恐懼、興奮、驚慌,陳二狗本能的槍上肩,左手平托,臉頰側壓在槍托上,右手扣動扳機。長時間的托槍訓練讓陳二狗的身體形成了一種本能,不用經過任何思考,陳二狗機械的按照長官的命令,射出了第一發子彈。


    ‘呯!’


    一發10mm口徑子彈在發射/藥的推動下飛速鑽出槍膛,僅僅一瞬間,便鑽進了數十米外的一名法軍的身體。


    陳二狗射出一發子彈後,根本沒有查看戰果,而是再次滑下了戰壕。蹲在壕溝裏,陳二狗這才感到一陣心悸。“娘咧!****的洋鬼子怎麽離得這麽近咧!”


    在剛才那一瞬間,陳二狗仿佛看到那些黃頭發藍眼睛的洋鬼子惡狠狠的向自己撲來,就像小時候奶奶嘴裏講的青麵獠牙的惡鬼一般。他隻記得自己似乎扣動了扳機,但根本不敢再看是否擊中了目標。下意識的,他覺得戰壕就像是母親的懷抱一般安全,腿一軟,陳二狗本能的坐到了地上。


    法軍被突如其來的槍聲打懵了。


    子彈仿佛來自四麵八方,槍聲仿佛近在咫尺,一切是那麽的突然,他們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規避動作,敵軍的第一輪齊射就結束了。


    屍體躺了一地,受傷的士兵在淒慘的嚎叫著,沒有受傷的則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四散奔逃。隻有很少的士兵能夠保持鎮靜,在軍官的帶領下向前方開火還擊,隻不過,他們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的敵人。


    黑旗軍的士兵大多數都像陳二狗一樣,被突然出現的近在咫尺的法軍士兵嚇了一跳,雖然長期的訓練讓他們本能的按照軍官的要求射出了槍中的子彈,但顫抖的雙腿卻也使得他們一個個都選擇了蹲進安全的戰壕。


    來自心底的恐懼讓黑旗軍的士兵們完美的演繹了一次暴起射擊、隱蔽換彈的戰術動作,法軍零星的反擊沒有造成任何傷亡。


    坐在地上的陳二狗在軍官的唿喝聲中迴過神兒來。


    士兵們都趴下了,軍官們自然也不會杵在那兒當靶子拉仇恨,但他們除了要隱蔽自己,還需要讓自己的士兵重新站起來繼續作戰。


    “上彈!快上彈!”


    “自由射擊!重新裝彈,自由射擊!”


    軍官們聲嘶力竭的喊著,以便讓初經戰陣的新兵蛋/子們盡快迴過神兒來。戰鬥這才剛剛開始!


    陳二狗連忙拉開槍機,退出已經擊發的彈殼,從身上摸出一發新的子彈推入槍膛,合上槍機,大口的喘了幾口氣,這才積攢了一點兒勇氣。


    仿佛是給自己鼓勁似得,一枚開花炮彈轟的在遠處的敵陣中炸開,陳二狗悶聲喊了一嗓子,再次直起身子,端槍上肩,迅速瞄向了不遠處的一團藍影,再次扣動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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